余正夏耳里,孙老师令人抗拒的讲课声离他越来越远。他尽可能开动脑筋,在脑袋里的白板上,给他的画面画着草图。现在,他是一名语文老师,像此时此刻的孙老师一样站在讲台上,身后的黑板上,布满了他的粉笔字,都是些连老师自己都搞不太清楚的词语,像“时间线收束”“论动体的电力学”“时间机器”之类的,他在上一节语文课,讲的是一篇讲爱因斯坦的文章,大概是讲到了爱因斯坦的时间线理论了,他便给同学们扩充了一些相关的学术词汇,然后再给台下同学讲几个名词的释义。忽然,余正夏有种不妙的感觉。首先?他这个会考都考不到高分的物理学渣,为什么要教学生讲什么是世界线?还有,《时间树之光》里,她坐时光机来回奔波各个时间点,不比对物理一窍不通的他,知道得要多多了?他晓得自己不妙的感觉从何而来了。自己这幅插画的创意,实在是不合逻辑。算了,另起炉灶,再构思一张吧。
脑袋里的画揉成纸团,旋即被扔到某个地方,离他远远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具体是哪儿。他马不停蹄,又开始了全新的构思过程。可以说是大有进展,也可以说是毫无进步。他构想了好几张打工战士作女主角的插画。打工战士一会儿在食堂打饭,一会儿在教研室帮着裴老师批卷子,一会儿在十六班间操队伍的最前面领着操,一会儿又在晶艺画室的大厅里做着前台接待,接待的对象正是杨老师。但这些画都被余正夏团成团扔了,不是被他嫌太没创意,就是被他嫌太不合逻辑,还不如他给打工战士讲课的那张好。
想着想着,他发现他的思绪有些吃力,不再像以前那样,敏捷地在一份灵感与另一份灵感之间跳跃,想出个他自认比较好的点子,要酝酿个好半天,时不时还会在某个地方卡住。他有点怀念刚入了插画门的那段时光。他真想知道,曾经源源不断的灵感,究竟都到哪儿去了。他四处乱跑,想知道他想要的灵感大致在头脑里的什么方位,结果当然是四处碰壁。灵感没找着,倒是找来了头疼,不再是一阵一阵的,而是持续不断的,大脑似乎被莫名而来的紧箍咒囚禁住了似的。
“你怎么还在追求什么灵感?我告诉你,你哪方面能力都不行,能有灵感,那反倒怪了。能不能别对自己要求那么高了?你一点都配不上。再说了,有灵感又怎么样,你这个样子,能考上心仪的美院,去画你心仪的画吗?一点都不可能。忘了考美术,忘了你的什么插画梦,该干什么干什么吧,非要画,随便画点得了。你看,那么多比你有能力比你优秀比你好的人,不也是能力有限,做不了想做的工作吗?他们都如此,别说你了。你想进好学校学美术?凭什么啊?是凭你每况日下的成绩,凭你永远画不好的素描画,还是凭你一遇到挫折就学不进去习的心理素质?你自己也知道,没有什么可凭借的,是不?那你还去想注定不属于你的东西,干嘛?”
对啊。他不是已经决定好要放弃了吗?怎么还会有想要努力构思好画面的痴心妄想?既然想开了,就要开得彻底,才对。还是得过且过比较好。就用那副打工战士认真听讲的画吧,不要有什么高追求了。
于墙角处,他又找出那团被他扔弃的画,慢慢抻开纸团,再把上面的笔迹,复刻到一张新的纸上。借着之前搭好的大致结构,他开始继续构思画面上一些细节,不太重要,却也许会起到丰富画面的作用。讲台下,听着课的打工战士身着一身省实验蓝精灵校服,外套拉链一点没拉,里面的灰色T恤显露出来。一双黄绿色的大眼睛,闪烁着象征聪明的光芒,注视着黑板上的词汇,引导她的头脑做着高速的思考。或许是没听懂老师的讲课逻辑,又或是对老师的讲课水平不太满意,她的眉毛略微发皱,嘴巴高高撅起,中性笔笔杆夹在鼻子和嘴唇中间,一动不动。余正夏又想,这教室里只有打工战士和他两个人,太空了,应该多设计几个教室里的同学才成,不然显得画面太空了。可是,他该让谁进教室呢?让其余几位《时间树之光》的角色进教室,比如说,凶真、助手、真由氏什么的,或者动画里那位光头大叔?不行,太没创意了,应该让别的什么作品的角色坐到教室里才好。不过,他该画谁才好?思绪又被卡住了。算了,还是只画他和打工战士好了,画个小教室,只有他们两个,还有一块小黑板、一张讲桌、一套课桌和桌子。
基本的骨架搭好了,剩下的就是往里面填肉了。打工战士坐在课桌上,双手抱着胸,在课桌底下翘着二郎腿,她身体各部分的结构,都该是什么样的?人物的头部,以及人物的面部表情,又该怎么去描绘?周六周日课上,叫他头疼的素描画难题,又向他袭来。算了,不想这些了。毕竟,想也没用,他都不知自己努力多久了,可素描的基本功,却永远都掌握不好。随便画张跟高考毫无交集的闲画吧,反正他现在已经没有想当什么职业插画家的念想了,也不想提升什么基本功了,那么,只凭着他的感觉来画,便好了,五官与四肢画得对不对,画出来的画跟上一幅比有没有进步,他都不想管了。以画插画为生的梦想,早就离开他的怀抱了,他现在就是个玩票的,不想把画画得那么好了。他实在太累了。按部就班去学习艺考美术的三门课,实在是太累了,真不如现在这种玩票式画法畅快。
孙老师的早课刚结束,物理老师便急忙赶过来接棒,一点属于课间的空隙都没有。余正夏病怏怏地拿掉英语课本和笔记本,再病怏怏地找出他的物理大卷子。画面的主要内容,已经大致构思完毕,只差用笔出来了。要不,在物理课上画出来吧,反正,他既听不懂物理课,也不想听。被宋老师拉到办公室训,或者惹得宋老师找他家长?那他也不怕,他也不是没被宋老师骂过,宋老师也不是没找过他母亲,他都能接受。自暴自弃如他,没有什么可接受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