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晓宇一个问题没问到,反倒被阿长狠批一顿。贝程橙早就说过了,无奈,他非要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也算是求仁得仁:他想让来办公室的金妍尔见到他。见到了是见到了,只不过,金妍尔没见到他好学上进的样子,而是见到了他在阿长面前脸面尽失的模样。从金妍尔进来,到金妍尔走了,阿长一直在对他施加源源不断的说教,间或有对他这种体育生的挖苦讽刺,臧晓宇连插个空自我辩解的机会都没有。金妍尔本就对臧晓宇没什么好念想,见了他为班主任低头,恐怕会幸灾乐祸吧?嗯,自己非常喜欢的女生,却会对自己的不幸遭遇幸灾乐祸,叫他上哪儿甘心去?不过,这一切,都会被他改变的。抱着万分的决心,臧晓宇打道回府了。
“怎么样?你问到点儿啥了么?”一见臧晓宇回来,贝程橙便抛出个充满好奇的问题。
“你说呢?当然没问到,”臧晓宇回到座位上,将《中外历史人物评说》和几张数学卷一并“啪”的一声扔在桌上,“还被她给说一顿。本来还想找大俊问点数学的,被阿长训了五分钟,也没空再问他了,就回来了呗。”
“我就说嘛,不要妄想在阿长那儿请教点儿啥,阿长特别讨厌你们这些特长生,你又不是不知道,”言道明说着,手机上蹦出一行金色的大号字“大吉大利,晚上吃鸡”,“你问问别的班老师呗。”
“我以为,我变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点,阿长就能对我稍微好点。”臧晓宇如实道出他几分钟前的侥幸心理。
“你怎么这么naive?”言道明劈头盖脸问了一句。
“你说我什么……奶义务?”听到个生僻英语单词,臧晓宇挠挠脑袋,不知道言道明在说什么。
“就是说你很傻很天真,”言道明解释说,“阿长对你们的偏见,只会增,不会减,你要是在她面前表现得爱学习,不管真爱学假爱学,她都不会觉得你好的,只会觉得怪怪的。余妹妹她都看不上,何况你了。”
“也是,她的偏见都根深蒂固了,上哪儿去改啊,”臧晓宇在心里连叹几句失算,“可惜我宝贵的五分钟,本来可以问林大俊题的。”
“幸亏你没找林大俊,不然你会遭到双重打击的,”说的功夫,言道明抽出抽屉里薯片袋子,薯片袋子被撕了个大口,里面装着大半袋的薯片,一阵幽幽的得克萨斯烧烤味从里面钻出来,“我们亲爱的林大俊眼里只有两种题,一种是简单得根本不需要讲的题,一种是稍微有点讲解价值的题,第一种占练习册所有题目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谁叫当年他高考数学满分呢。”
“啥情况?!他数学能考满分?”臧晓宇两颗眼珠子恨不得马上掉出来,“理数啊!大佬,受我一拜!”
“我爸跟我讲的,他一天到晚还拿这个训我,动不动就说‘你说你数学好,你文科数学考满分了吗’啥的,”说着,言道明往嘴里扔了两片薯片来解愤,薯片在两排牙间发出细碎声响,“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一上林大俊的数学课,我心里就有点儿烦。”
“哇,你也是大佬啊,上课心烦还能学得那么好。大佬惹不起,我这儿有瓶八二年的可乐,请笑纳。”臧晓宇端出他的不锈钢水杯,假装可乐。
“谢谢,八二年的我不要,我要二八年的。”言道明直言谢绝。
“那么老的古董真没有。”臧晓宇直接说道。
“不要一九二八年的,要二〇二八年的。”几句话功夫,言道明又咽下一小口薯片泥。
“大哥,这个真做不到,”臧晓宇把手一摊,说,“你是不是穿越看多了?”
下午第一节,黑板上画着张图,图上是几个圆圈和几个方块,白圆圈,白方块,黑圆圈,黑方块,中间用几根直线和折线连上。老师在领少数几位听课的同学复习会考生物,讲完减数分裂,再讲遗传计算,听得余正夏昏昏欲睡。他手机上是C站的,大拇指按在屏幕上往下拉,一下又一下,每拉一下,都刷出十几个新视频,都是系统算法根据他的口味给他推荐的,却也没拉出什么好看的东西。
“画圈那些知名的画手大大,了解一下?”
对C站上有关画画的视频,余正夏现在一点不感兴趣,非但不感兴趣,还觉得相当讨厌,不知在讨厌受不了打击而破罐破摔的自己,还是在怕遇见曾经勤于精进的那个自己。他原也会主动去找他所说的“干货”视频看的。和只会在C站上找大吉大利和九个小姐姐的言道明不一样,余正夏在C站上留下的历史记录,基本上都是“美术生”“平面设计”“插画”“高考数学”之类的,再或者就是“huku”,抑或其他几位他心目中插画大师的名字,偶尔也会有《时间树之光》这部动画片的名字。按他某天在心底想的,他不喜欢毫无节制,他喜欢克制,喜欢严于律己,他不会像他同桌那样,一味沉迷喜欢的视频或游戏,沉迷个没完没了。倘若,昔日这么想的他,遇上了现在这个堕落得也开始没日没夜看视频的他,真不知道前者会作何感想,又会跟对方说些什么。
“余正弦,”余正夏目对色彩斑斓却又空无一物的C站首页推荐页面,发着呆,忽然听到臧晓宇的卷子在他耳边抖落抖落,“咱班语文第一的男人,你有什么写作文的诀窍没?”
讨厌的情绪又加重了些。
“没什么诀窍,我作文写都没写完,还有,咱班语文第一是安佳仁,”余正夏指指坐在前排的安大班长,她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不知在钻研现代文阅读还是数学月考卷倒数第二道大题,马尾瀑布一动不动,“你找她吧,别找我,我水平真不咋地。”
“你这种大才子,一次写不完不算什么嘛。再说了,你水平还不咋地?那我就彻底甭活了。”说着,臧晓宇又让手中卷子离余正夏近了些,叫余正夏不好拒绝,“再说了,她就考那么一回班级第一,跟你这种常任年级第一不一样,懂不?不请教你,请教谁啊?”
“那也就是以前,好汉不提当年勇,”余正夏有点要打发臧晓宇回去的意思,却又于心不忍,“就我现在这个水平,能重新拿个咱班第一,都够呛。”
“我最不愿意听的,就是你们这群大神,天天吵吵着说自己学得怎么怎么不好,有没有考虑这些小弱渣渣的感受?”臧晓宇半开玩笑说,“快,给我讲讲呗,我来抱大腿了。”
“你不该问余正夏怎么写情书吗?”言道明插嘴道。
“哎呀,我又不是没给我女神写过情书,估计她都不知道扔哪儿去了,”臧晓宇转了转头,对言道明说,“这招儿不管用,叫余正弦代笔也不带管用的,再说了,他根本没给别人写过情书,就算代笔也不能找他。”
“文采辞藻之类的,不都是相通的嘛,”言道明又开始胡说一通,“没写过也不代表不可以写嘛,起码比咱俩糙老爷们儿强多了。”
“快告诉我咋写,余正弦,不然我也叫你余妹妹了。”臧晓宇回归正题。
“你这么欺负人家好吗?”言道明似乎看不下去了。
“哎哎哎,你忘了你平时咋叫人家的了?张口余妹妹闭口余妹妹的。”臧晓宇嫌弃地瞅了言道明一眼,又看向余正夏,“大才子,你快教我,我等着大腿呢。”
“基础这么差,麻烦人家干嘛,”可能是闲聊聊得有点没意思了,言道明右手又拿起笔,开始又一次的转笔,“耽误自己时间可以,别耽误人家时间啊。我考考你,你知不知道司马光和司马迁都是谁?要不,换个问法,你知不知道他俩哪个受了宫刑?宫刑又是个什么东西?”
“净问人家下三滥。”余正夏不禁提醒言道明。
“宫刑是啥,我早就知道了,不许那什么眼看人低啊。”臧晓宇看着言道明,不服气地说道。
“骗谁呢,你也就整清楚了一个多月。”言道明不禁说出真相。
“咱说了这么多,你还没跟我作文怎么写呢。”臧晓宇伸出他的大长胳膊,摇摇余正夏肩膀,“我要等不及了好吗?”
“你这问题太大了,我一时想不出该怎么讲,”余正夏说得简洁,“里面套路那么多,一个课间讲不完。不如你先多找几篇五十八分六十分的范文,看看每篇作文大概什么套路,然后再试着动手写几篇,基本上,套路熟了,不偏题不跑题,拿四十多分没问题的。”
“听着好像变魔术似的。”臧晓宇稀里糊涂,只好给出这么个评价。
“你从来也不写作文,平时留个随笔都要四处上网找,当然听着像变魔术似的。”言道明在一旁说道。
《土耳其进行曲》响过,过不多会儿,老师的身影便出现在讲台上。
“上课!”
“起立!”
“老师好!”
“请坐。”
明明起立了又坐下了,余正夏却仿佛对上课了的事实无知无觉。连晓宇都知道用功学习了。看到臧晓宇四处求教的模样,余正夏就像是遇到了一面镜子,看到了曾经为美术艺考付出心血的他自己。他还记得写满好几本的名言名句字帖,记得书桌右上角摞成小山的速写习作,记得在裴老师那儿问了好半天的社科文阅读选择题。可是,自从他知道为什么父亲离开他以后,他的心绪不安宁得太剧烈,剧烈得连为学业而努力的劲头都能分崩离析。他想找回那个还算自律的他,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有人告诉他,找不回来了,即使找回来也没有用,高三的压力沉如泰山,以他性格上的缺陷,他还会再跌入同一条河流的,还会因波动强烈的情绪撑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