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睁开眼睛、笃定要向前迈步的一刻起,和怪兽作战的计划,便开始了。
睡梦中,余正夏听到熟悉的主题曲调子。一片黑暗里,他睁开眼睛,眨了眨,发现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他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发现自己没躺在床上,而是趴在桌上,胳膊下面压着张速写纸,手机闹铃在床上大肆作响,生怕他起不来床——改成起不来桌,可能更为合适。一下子,他回忆起昨天没临摹完的速写。他可以肯定,这张速写他没画完。凡是完工了的速写临摹,全被他归到书桌右上角的完画堆了,画完一张,他就往纸堆上放一张。他知道他没画完,却忘了昨天画到哪儿了。见他没理睬,闹铃开始播放第二遍。但他没去掐掉闹铃,而是小心将两条胳膊从他的临摹画上抬起。他这才回想到,昨晚不知几点,他刚在纸上画了头部和上半身,就昏睡过去了,一觉睡到了现在。
他视线在画上停留了好几秒。还好,铅笔的痕迹,依然清楚得和刚被他画下来时一样,没被碍事的胳膊给蹭得模糊不清。早起闹钟仍在响个不停,但他没心思去掐掉它,只是低下头,将他的左前臂抬起来看看,再将他的右前臂抬起来看看。看完,二话不说,他右手开始在右半张桌子上寻摸,找到昨晚没来得及收拾的橡皮,好好蹭蹭左边胳膊,再换手拿橡皮,好好蹭蹭右边胳膊,不消几秒,两条胳膊的铅笔印儿,全都没了。
时间紧迫。收拾书包,上厕所,刷牙,洗脸,吃昨天没卖光的牛奶吐司,换上校服衬衫和大裤衩,跟母亲告别,一条龙。
站到排33路的长队里,余正夏拿出手机。C站的图标招呼着他,引诱着他,想让他点进去,《齐木楠雄》总共二十四集,还有二十一集多一点没看。但是,他已不会再因颓废而被迫游手好闲了,他想。他狠狠心,那些可能会勾走他注意力的图标,全都被他拽到主屏幕第二页。这样,他要用手机看微信、查资料的时候,便不会鬼使神差地往C站上点。主屏幕上,除了拨号、信息、联系人之类,剩下的,全是跟学习有关的应用图标,不是美术网客户端,就是语文作文素材软件,最大程度排除干扰。
接下来,他用手机上装的锁屏软件,将锁屏换回了放高考假之前的样子。
“距离高考还有353天,相信你。”
倒计时居然破了三百六十五天的界限。余正夏有点不太想看这个数字,可能是因为他不太敢。没办法,他只好小小地逼自己一把。他狠狠往盯了两秒钟,足够让他心里被迫接受这个数字了。但他好像并没平和地接受它。他在回想,或者说,他在后悔。刚从噩梦中勉强睡醒,他免不了计算一番。题目是,从三月份快结束的时候、从他进入噩梦起,到现在,他已经荒废了多少天。最开始的数字,余正夏记不太清了,但这个数字,应该是大约四百多天,不会错的。他荒废掉了不短一段时日。自从知道了他所能知道的关于父亲的一切,他上课复习写作业的时候,就再也没集中过注意力。大脑醒悟到不愿面对的真相,头皮一阵一阵地紧缩,叫余正夏不得不赶紧揉揉头皮,再整理整理他稍微乱了些的头发。
这么些天里,他十几万个竞争对手们都做了些什么,他自己又做了些什么?遭遇当头一棒,他差点儿丢掉了好不容易捡起的信心。
大上周四的上午,高考的文理综考试,进行得如火如荼。他顶着时不时作痛的脑袋,拖着既没感冒也没发烧却异常疲惫的身子,背着装了四五本书的灰书包,去市图书馆一楼的读者自修室刷了卡,坐在前一天晚上艰难抢到的座位上——说是艰难,半点都不夸张,读者自修室一共才二百零八个座位,却有大约两万人在抢,八点半开始抢座位,八点三十二、甚至八点三十一,空座便被一抢而空。
堆满人的自修室里,余正夏坐到座位上,拿出仅剩几页空页的英语听写本,再拿出四线三格的十六开薄作业本,以及一根黑中性笔。孙老师留了假期作业,这学期所有批改过的听写里面,错了的所有单词词组抄五遍,回到学校,课代表一大早就要收。他还没彻底废掉,否则他不会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坐上半个小时公交,千里迢迢来到市图写作业。但他已经不太想按质按量完成作业了。他插上耳机,播一首《时间树之光0》的动画版主题曲《Fatima》,名义上在抄单词记单词,实际上是纯粹在听歌,不带脑子地听,陷在慷慨激昂的曲调里,出不来。
等他过完一遍英语作业,桌上的书本,换成了林老师布置的数学卷子,余正夏最反感最不喜欢的数学卷子。安岭省用的全国二卷,文科题比理科题要简单一些,然而,即便如此,余正夏还是做不太对集合以外所有类型的题目。能凭借林老师讲的各种答题技巧,在大考小考中,考个五六十分、六七十分,已经很对得起他真实的数学水平了。数学学成这个样子,他对数学卷的态度,可想而知。每回,拿到作业卷子,或者翻开林老师新留的《高考必刷》,他都会踏踏实实,填上试卷上能做出来的一小部分,至于那些做不对的题,他会交给课后答案或者他的同桌,争取一道一道抠清楚——尽管,两年下来,他也没通过这办法抠清楚过多少题。他自认,他对数学大山态度虔诚,但数学并没正眼瞧过他,他一直也没翻过山头去。
该做数学作业了,他得把耳机摘掉,抄英语单词可以听歌,做数学题的时候,可千万不能听歌,会频频走神的,会做不出来的。然而,摘了耳机,他也做不动题。
一道大题,给了他直线l的参数方程,给了他曲线C的极坐标方程,让他求直线l被曲线C所截得的弦长。他试着将直线l的参数方程转化为极坐标方程,他办得到,但有些吃力。然而,第一步过去,他就不知道接下来几个步骤该怎么写了。他绞尽脑汁,绞得头痛一阵比一阵厉害,却还被大题的答题思路关在门外,任凭他怎么敲,怎么砸,门扇都纹丝不动。
静不下心。
卷子做不下去了。他抬头伸懒腰,忽然,看到自习室的人山人海,他更加静不下心。
放眼望去,图书馆里几乎全是学生。休息日的自修室里,余正夏看不到几套师大附中或者他们省实验的校服。但是,由学生们的面孔和穿着打扮,余正夏断定,这间屋子里,全是和他差不多一样大的男生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