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他的路线,依然和去画室的一样,都是33路转27路,只不过,他得提前两站下车,下车站由清华路改成了桂林路。他们四个的聚餐地点,位于西安街与桂林路交界处的双丰串城。其实,他、言道明、郭冰舞,一开始都是想吃笨锅炖的。但贝程橙向他们仨强力推荐这家同样位于西安街一带的串城。贝程橙说了,华神跟402其余五个学姐的庆功宴,就是在这家吃的,烤串的滋味特别好。她还说,七月末到八月初这几天,还有店家一年一度的吃串节,全场五折,非常实惠,还可以围观撸串大赛喝啤酒大赛什么的。他们三个原本立场就不坚定,听贝程橙这么一说,纷纷倒向了吃烤串这个新冒出来的选项。
交通之声里的广播又在说,前方到站,文静路。刚上车不一会儿,胳膊关节便感到彻骨的凉。谁叫他没穿外套上车。余正夏叹口气,心想,出了车门就好了。他拿出手机,打开数据连接开关,六十几条微信新消息一下涌入手机。
“能不能别点那么多牛板筋,咱几个除了你没人爱吃。”顶着北小鸟头像的男生说道。
“那么多还不够我一个人吃的啊?”顶着柴犬表情包头像的女生回嘴道。
“行,你点吧,到时候看你怎么打包回去。”
“不需要打包的好吗?哎,我看菜单上有蚕蛹,点点儿吃吧。”
“行,正好是余妹妹要走,点份蚕蛹吧。不,点双份。”
“哎,你说,咱俩都知道人家不喜欢蚕蛹,还非要作死,这样好吗?”
“正好叫他也尝尝。”
“咱是不是太过分了?有点心虚。”
“咱俩吃是咱俩的事,他被吓着是他的事。再说,他得好好接受接受脱敏治疗。”
“行,先让他看看可爱的蚕蛹宝宝,再喂他两口。那待会儿我点蚕蛹了。”
“好,点蚕蛹。哎,你说,咱给舞姐姐点啥菜?貌似整张菜单都没有她能吃的。”
“你在五人群里面问我给她点啥菜?干嘛不直接问她,沙雕。”
“哎呀,这是咱五个人的群,我给忘了。”
言道明和贝程橙似乎都已经到饭店了。令余正夏疑惑不解的是,他俩明明可以面对面说话,非得一人捏着一个手机在微信上说,难道现场太嘈杂了?不说话聊微信也就算了,为什么不私聊,非得当着郭冰舞臧晓宇还有他的面聊?也许是两个脑子活络的机灵鬼想出的新情趣吧。他不是会玩的人,实在是不懂。
余正夏继续往下翻聊天记录,翻出郭冰舞的一句话:
“我不要什么菜,有没有烤青菜烤面包什么的?有就给我来一份儿,谢谢啦。”
“我看看的。有豆腐卷、青椒、菠萝、面包,你要哪些?”贝程橙问她。
“就要烤面包,谢谢啦。一份面包几片?”
“我看看……一份六片,菜单上写着呢。”
“这么多?!就要一份得了。”
“冰舞你就吃这点?你晚上肚子不饿的吗?”
“这已经算吃的多的了,平时一顿只能吃两片。我胃跟小鸟似的,为了今天这顿,我中午饭都没吃。”
“好吧,祝你艺考顺利,早日加入吃货大军。”
“吃货个脑袋呀,等进了学校,体重要求比现在还严。”
郭冰舞附上两个哭成泪人的表情。
“唉,果然是要进娱乐圈挣大钱的女人,我就没有这毅力。”
“跟毅力没关系,就是习惯了。以前滑冰的时候吃的也少,就比现在稍微多点。”
贝程橙发了一个张圆嘴巴的柴犬表情包,以表惊叹。
“这还不叫有毅力啊?”发完表情包,她又打出一行字。
“都是小时候教练严格要求的,跟自己有没有毅力没关系。其实我挺没毅力的,没你这个六百分大佬有毅力。”
余正夏能想像出贝程橙看到这条微信时的样子:她在输入栏输入了“六百分?大佬?”的字样,等反应过来,才觉得不妥,连忙按几下退格键删了。
“舞姐姐,你估计什么时候到啊?你没来,我们咋买单啊?”言道明插嘴问。
“别欺人太甚,人家只吃烤面包,你还让人家买单,你咋想的。”贝程橙没好气地回话道。
“谁叫郭土豪比咱四个加起来都有钱,不让她买让谁买。”言道明又说。
“稻子你哪儿来的误会?我家没那么多钱好吗?”郭冰舞紧接着说。
“别韬光养晦了行不,你家没钱,那谁家还有钱啊?求求你了,买单吧。或者让我们买单也行,你把钱转给我们,微信支付通都行。”
“别理他,他想吃别人家女人的软饭。”贝程橙说。
“郭土豪求你了!”
“郭土豪求你了!”
“郭土豪求你了!”
“郭土豪求你了!”
“郭土豪求你了!”
……
余正夏翻了几下聊天记录,满眼都是言道明的哀嚎。
“可我真不是土豪,我没有钱。程橙,他非说我是土豪,怎么办?”郭冰舞这句话,差点被淹没在言道明刷的屏里,仔细看才能看见。
“揍他。”贝程橙只发了两个字。
“舞姐姐你到底啥时候能来啊?你现在还在车上啊?”言道明催促着问。
“再过五分钟马上到了。”
郭冰舞发来一个位置,离串城一公里不到。
“现在正堵呢,还得……大概十分钟呢。”郭冰舞又说。
“你一来,我就截住你家母上大人,光知道开车送自家孩子,不知道给我们买单。”
“言道明你吃相能不能好看点,她妈又不是你妈。”贝程橙说道。
“不是我妈胜似我妈。”
余正夏差点没当着33路众乘客的面傻笑出来。
“哎,舞姐姐,你跟我换个妈呗,我妈整天张口学习闭口排名张口成绩闭口一本线的。”
余正夏又差点没当着33路众乘客的面傻笑出来。
“你妈还想换个儿子呢,连一本线都上不了。你不用学习多好,考到我这个水平,她就能把你供奉起来,不信你试试看。”贝程橙说。
“大姐,你这方案治标不治本,哪天我有幸考了六百多,她就会天天在我耳朵边上念叨清北。”
“咱今天的主角几点到呀?”
问完,郭冰舞艾特了余正夏一下。
“家远,又没车,等会儿才能过去,得二十分钟吧。”
省实验中学要到了,余正夏赶忙站到下车门口,不然,司机通过摄像头看到门口没人,又要甩站了。下了车,余正夏跨到马路对面,等着坐下一路的公交。省实验中学是个大站,附近那一小片阴凉处都站满了人。余正夏没辙,只能站到被阳光晒到的地方,“享受”着太阳与炎热地面的双重炙烤。别烤肉了,烤他自己得了,他想。
余正夏又拿出手机。他下车过马路这会儿功夫,群里又多了十几条消息。
“余妹妹,我们有个惊喜给你,双丰家秘制烤蚕蛹,和省实验七毛撸不一样的味道。”
余正夏再次无奈地认识到,言道明最大的爱好,似乎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别说在网上看见蚕蛹的照片,也别说亲眼见到蚕蛹,一见到“蚕蛹”两个字,便能惹得他浑身鸡皮疙瘩。
在秋常市生活了十几年,不说吃遍了附近大大小小的烧烤摊烧烤店,也能说是看遍了大大小小的烧烤摊烧烤店了。秋常市的烤肉,烧烤摊也好,烧烤店也好,十之八九有一道名叫烤蚕蛹的菜品。偏偏余正夏就是接受不了烤蚕蛹的样子,打死也接受不了。
刚升上高二的时候,有天晚上,余正夏跟言道明他们几个一块在省实验后街的烧烤摊撸过串。烤蚕蛹上了桌,言道明夹起一团,硬要塞给余正夏吃,余正夏誓死不从,言道明威胁他,说让小宇子找几个短道队的齐心协力在校门口的电线杆子那儿锯他,他才肯动了嘴。
就当是克服没法吃蚕蛹的心理障碍了,余正夏想。
可是,想归想,该克服不了的,还是克服不了。门牙刚咬上一点,余正夏就后悔了,后悔他为什么要屈服于言道明的威逼。烤蚕蛹的味儿,比烤蚕蛹的长相还叫他犯恶心,引得他连连咳嗽加干呕。
“哎,余妹妹,反应这么大干嘛。”
他是不知道接受不了蚕蛹的有多接受不了,余正夏如此想,有些欲哭无泪。
令余正夏觉得烤蚕蛹很恶心的,除了烤蚕蛹的长相,除了烤蚕蛹的滋味,还有蚕蛹被烤之前的样子。每当蚕蛹被摆上烧烤桌,余正夏便仿佛见到了新区中街农贸市场的生蚕蛹,躺在篮子里伸着懒腰翻着身,还时不时探头探脑。打小儿,蚕蛹就给当时年幼的小正夏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上小学的时候,每回在农贸市场遇到生蚕蛹摊,他都会像受惊的兔子一般,将他的小脑袋别过去,生怕余光出现哪怕一丁点儿蚕蛹的影子。等确认自己已经路过了蚕蛹摊,才敢把头转回来,重新正视前方。
言道明一在群里聊蚕蛹,余正夏便只觉胃里的东西随着酸液沿食道涌上,仿佛中午十二点吃的咖喱土豆大米粒都要从喉咙里涌出来。
“这不属于惊喜,这属于惊吓,好吧?”隔着屏幕,余正夏仿佛看到贝程橙挥拳要揍言道明的娇小身影。
“唉,蚕蛹蛋白质含量多高啊,居然有人不喜欢吃。”言道明又说道。
余正夏忍无可忍,两手噼里啪啦在屏幕上打出行字:
“我真不喜欢吃,好吗?再吃小心我跟你绝交。”
很快,他便得到了言道明毫不在乎的答复:
“绝交就绝交,我跟程橙吃我们的。”
说完,他还象征性地艾特了贝程橙一下。
“你这么提人家女生名字,小心我截屏发给班主任啊。”
刚发出这句话,言道明的发言记录便消失了,一行小小的黑字取而代之:
“北小鸟她对象撤回了一条消息。”
“北小鸟她对象”是余正夏给言道明微信号加的备注,确切来讲,是高一上学期某节数学课下课是,言道明盯着他加的。余正夏暗自想,这个备注该改了。
“有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撤回是小狗。”贝程橙立刻在群里说。
“你要给阿长送人头,我不拦着你,我可不跟你一块儿送。被她看到聊天记录,就彻底凉了!”
言道明又发了三个撇嘴的表情。
“有啥害怕的,男子汉敢说敢当。”贝程橙又说。
“你要求我之前,能不能以身作则,别一天到晚叫我言道明言道明的,多生分。”五秒钟不到,言道明的话语便显示在屏幕上,手速和他天天在微信上卖货的母亲一样快,令余正夏自愧不如。
“那你说要我叫你什么好呗,死宅,大肉球,你二选一吧。”贝程橙又说道。
“你能不能做个正常的萝莉,人家萝莉都规规矩矩叫男的小哥哥,到你这儿,画风咋就变这样了?”
“老娘不是小萝莉,老娘是老娘。信不信给你一个阿姆斯特朗什么什么加速回旋喷气式什么什么炮?”
贝程橙又在跟言道明聊些余正夏听不懂的话。余正夏不算日本动漫盲,但除了《时间树之光》和打工战士,对ACG这一块,他知之甚少,可以说,他对别的日本动画,几乎没有任何的深入了解。他都听不懂,郭冰舞臧晓宇就更听不懂了。
“你能不能别抢我的那个炮占为己有?”言道明立刻回击道。
“我也有那个炮的好吗?你等着的,我翻翻表情包,等我翻出来了,看我怎么喷你一脸。”
一分钟过去,余正夏都上了27路的车,贝程橙却依然没动静,应该是在翻表情包。贝程橙跟他们几个炫耀过,她手机相册里没别的,全都是表情包,按她的原话讲,充斥着“漫山遍野的表情包”,从上初中存到现在,一共八千多张,加起来三个多G,抵得上言道明手机上一款游戏的安装包了。贝程橙还跟他们说过,她要建一个压缩文档,把她珍藏的所有表情包压缩进去,然后再传到五人群里,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幸而,在言道明的极力阻止下,贝程橙并没有成功,不然,以贝程橙的德性,郭冰舞见了rar文件里都是什么东西,一定会吓得边捂眼睛边哇哇直叫。郭冰舞她并非什么都不懂,但肯定懂得没贝程橙多。
“你别掏了,我没事儿,叫小宇子余妹妹舞姐姐见到了可咋整。”
言道明在群里说了话,贝程橙依然没动静。
“见到就见到呗,我有马赛克我怕谁。”屏幕后的贝程橙,似乎正一边打着字,一边鼓着小脸嘟着小嘴。
“我有一个问题,你们说的那个炮是啥?”
看,臧晓宇果然不懂。
“请善用搜索引擎,谢谢合作。”贝程橙秒回。
“就知道张口就问,那两人怎么就不问呢?”言道明也跟着回了一句。
“关键词都不给全,你让我上哪儿找去?”臧晓宇没发表情,即便如此,余正夏也可以看到,屏幕后的他,正在气呼呼地问。
“非得关键词全了才能找啊?贱人就是矫情。”言道明马上回了一句。
“我说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少看点宫斗剧,唉,没谁了。”臧晓宇回嘴。
“男的看宫斗剧怎么了,还有男的拍甄嬛传呢。”不出三秒,屏幕上又显示一条消息。
言道明跟臧晓宇在嘴上没完没了地干仗,余正夏有些看不太下去。没坐几站,同光路便到了。他下了车,一股热浪涌上来。与他刚出门时相比,天上的太阳没那么耀眼了,却也烤得他热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