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开埠百年,社团起于码头苦力。
坚船利炮,轰开几百年的闭关锁国。
世界各地的商船纷至沓来,于各大码头装卸货物。
那时候哪有机械?
两根麻绳一只扁担,苦大力拼着一身骨血,为家人搵口饭食。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同乡、同业、裙带、同门......
各种沾亲带故的关系,逐渐形成了大小帮派,自此百年,争斗不休......
小河弯弯向东流,流到香江看一看。
东方之珠,我的爱人,你的风采是否浪漫依然?
呵呵,香江可不止浪漫。
百年港岛,香江的水是苦力们流的汗、洒的血、漂起来的尸体、砍掉的头颅......
湾仔,勇武拳馆。
当吹鸡惴惴不安地,从保险柜中,取出一个黑色檀木匣子。
雷天佐眯起了眼睛。
这匣子里装的,便是传承百年,和联胜话事人的信物。
龙头棍!
吹鸡有些犹豫,但还是颤抖着双手,缓缓拉开匣子。
“佐少,这根棍子......连我自己都没用过,传到我这里就一直装在匣子里。”
“既然你说,是人命关天的事,那我便借给你......不过说好了!只能拿到鲤鱼门救人,不能调兵遣将打铜锣湾呐!”
雷天佐笑道:
“放心吧吹鸡哥,这根棍子我不碰,交给你门下的小弟大头,让他带着棍子去鲤鱼门,我就待在你的拳馆,哪也不去!”
“大头?”
吹鸡一愣,忽而又笑道:
“就是昨天缠着你,求你教他用英文背洪门三十六誓那个?”
“哈哈哈......”
雷天佐也笑起来。
“就是他了!”
吹鸡点点头。
“哎呀,大头这个人,神神叨叨的,脑子也不太好,不过历来都很老实的!你让他躲在桥底下放哨,涨水了他都不知道跑啊!嘴里还念叨着:兄弟寄妻托子,或有要事相托,如不做到者,五雷诛灭!”
“嗨呀!”吹鸡笑着摇头道:
“这种人就厉害啦!你要是教训他,他张口就是一句洪门三十六誓,你还真拿他没办法!哈哈哈......”
雷天佐也笑起来,不过笑着笑着,话锋一转。
“既然吹鸡哥拿他没办法,不如把他让给我咯?”
“呃......”
吹鸡打了个嗝,双手按在匣子上。
“佐少,你要借龙头棍,可以。你要收大头,也可以。不过这两件事不能同时进行的!万一你跟大头说,让他拿着龙头棍去打铜锣湾,这个憨货真的会去跟靓坤单挑的!”
“哈哈哈......”二人相视大笑。
讲完了笑话,吹鸡正色道:
“佐少,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说是和联胜话事人,拢共只有三个陀地,一间拳馆、两间破烂酒吧。唬唬外人可以,在你佐少面前,我也不怕丢人了。”
“出来混的,到最后都是牵挂子女,我吹鸡一辈子没什么本事,就剩下两个孩子了。佐少,你既然答应帮我罩着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我就信你!”
“龙头棍,我借给你!”
说罢,吹鸡咬着牙,把那只檀木匣子往前一推。
雷天佐扫了一眼。
檀木匣子,大红衬布,用干草填充垫底,中间赫然是一只黑漆漆的棍子。
长不过一尺,上宽下窄,似锥。
上雕一只盘龙,张牙舞爪,须眉生动,神气活现!
这,便是和联胜至高权力的象征!
龙头棍!
元老会可以决定谁来当话事人。
可一旦选上了,执龙头棍者,便可号令整个社团的兵马。
帮规有言,不服龙头者,必死于万刀之下!
包括元老会!
这也是为什么,邓伯退位已久,却依旧贪恋权利,只把信得过,或者没实力的人推上位。
他怕!
这只棍子的权利,太大了!
雷天佐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将匣子合上,淡淡道:
“打给高佬吧,叫大头过来。”
......
十分钟后,两台车经中环,过红磡隧道,北上九龙,绕启德机场,入观塘。
沿观塘道一路往东南,过蓝田,直奔鲤鱼门。
此时还没有东区海底隧道,从湾仔去鲤鱼门,要绕一个大圈子!
所幸,清晨时分,街上人迹稀少,两台车开足马力,一路疾驰。
而在鲤鱼门那边,串爆年纪大了睡眠少,此时刚刚起床。
“阿标,让你查了一夜,查清楚没有?”
鱼头标顶着黑眼圈,低头道:
“昨晚我亲自去了将军澳,现场很干净,没看见尸体,也没找到弹壳......”
“嗯?”吹爆怒目圆睁,一对龙眼在茶色镜片后气势雄浑。
“没尸体?没弹壳?丢!飞虎队啊?”
串爆气呼呼地站起身,背着手骂道:
“我看那个飞机就有问题!扑街!去了六个人,只有他一个人回来,那还不是随便他讲?”
“他讲有人揸枪就有人揸枪啊?他讲黑吃黑就黑吃黑啊?我还怀疑是他勾结外人,残杀同门,吞了我两百万呐!”
鱼头标点头道:
“大佬,已经按你的吩咐,把他打进水牢了。”
“水牢?哼!”
串爆系上领口的扣子。
“走,我要提审飞机!”
......
鲤鱼门,三家村旧矿场。
此地荒芜已久,寥无人烟,野草都齐腰高。
半山坡上,有一块石头坪地。
是当年开采石矿,遗留下来的石头铺成。
坪地上,挖了一个大坑。
大坑旁摆着一座香案,上设瓜果祭品,香炉一只。
香案旁,立着一根木桩。
木桩上,绑着一个人,浑身湿漉漉的,似乎被泡了一夜。
正是飞机!
周围站着一圈人,穿得花里胡哨。
正中间,串爆坐在一张太师椅上。
旁边站着鱼头标,手里捧着茶壶。
串爆吐了口痰,喝问道:
“飞机!你说有人开枪,把卖鱼胜四个全都杀了,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绑在木桩上的飞机,自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此刻嘴唇上全是白皮。
“车停在旁边,钥匙没拔,我悄悄上车跑回来的。”
“丢!”串爆骂道:
“你个扑街还有脸回来?同去的兄弟被人杀了,你不去报仇反而悄悄上车?”
飞机激动地辩解道:
“我回来就是想帮他们报仇啊!对面揸枪的!一定是暹罗人!港岛社团没人揸枪的!”
串爆抬起手,鱼头标立刻把茶壶递上。
喝了口茶,串爆悠悠道:
“你讲揸枪就揸枪啊?阿标,告诉他你查到了什么!”
“是,大佬。”
鱼头标走近两步,冲飞机说道:
“飞机啊,你也跟了我三年,我没理由害你的!昨天晚上我亲自去了将军澳,现场没尸体,没弹壳,连足迹都很少啊!”
“至于你说暹罗人,暹罗那边也回话了,他们责问我们,为什么没去交易!因为这件事,我们鲤鱼门损失了一个上家啊!”
“飞机,讲老实话,我不信你会勾结外人!但现在事实就是如此!你老实交代吧,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两百万到底在哪?”
飞机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悲愤道:
“标哥,我真的没说谎啊!他们四个正在打灯,山坡上下来几个人,二话不说就开枪啊!”
“哼!”串爆站起身,指着飞机喝道:
“他们四个在打灯,你在做咩啊?”
“我......”飞机一时语塞。
“你在做咩啊?!”串爆逼问。
“我在拉屎......”
“哈哈哈......”周围那些古惑仔,全都笑起来。
串爆指着周围。
“你自己也看到啦!这么多同门,边个支持你啊?他们四个在打灯,你就在拉屎!点会那么巧啊?你食玻璃食多了?”
飞机无言以对。
旁边有人喊道:
“串爆哥,昨天飞机去荃湾送鱼,回来的路上吃了二十盒冰淇淋啊!”
“嚯!”串爆皮笑肉不笑。
“二十盒冰淇淋啊?你这么想拉肚子啊?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扑街!”
鱼头标叹了口气。
“飞机,你是跟我混的,你出事我脸上也无光!你老实交代吧,为什么要吃二十盒冰淇淋?”
飞机咬着牙,低头不语。
鱼头标又问道:
“好,你不讲冰淇淋,那你就讲,那两百万在哪?只要你交出钱,我同串爆哥求情,保你一个全尸。”
飞机猛然抬头,冲鱼头标喊道:
“吹水东!是吹水东啊标哥!暹罗人从山坡上下来,吹水东就在山坡上放风!他一定知道的!吹水东啊标哥!”
鱼头标掏出手机,将通话记录拿给飞机看。
“你自己看吧,从昨晚到现在,我打了多少个电话给吹水东!关机啊!”
“飞机,现在六个人,只有你一个人回来。甚至可以讲,六个人,只有你一个人还活着!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啊?”
“不用再讲了!”串爆大手一挥。
“私吞公款,残害同门!两百万港纸!五条人命!没得讲啦!”
“阿标,请家法,行刑啊!”
鱼头标看着飞机,无奈地叹了口气。
“兄弟,不是做老大的不帮你,你什么都不讲,我真的没办法了!”
“下辈子,老实做人吧......”
说罢,鱼头标走到香案前,点起三炷香。
就在这时,半人高的杂草里,跑出来一个人,跌跌撞撞扑过来。
“阿崽,阿崽啊!”
飞机看到来人,顿时红了眼眶。
“阿妈,阿妈!你别过来,别过来啊!”
老妇人瘸着退,跑三步就跌一跤。
真不知道,这么陡的山坡她是怎么爬上来的!
“阿崽,阿崽啊......”
老妇人哭着,扑到飞机身前,抱着他的腿哭道:
“他们为什么绑你啊?我们不混社团了,我们回乡下吧,我们回家吧阿崽,呜呜呜......”
串爆瞥了一眼,一挥手。
立刻有两个古惑仔上来拉老妇人。
老妇人挥手挣扎,突然给他们跪下了!
“大哥,求求你们了大哥!不要杀我的崽啊!我的崽很乖的,他从来都不偷东西的!他不会说话,得罪了你们,但是他心不坏啊!我求求你们了大哥,我给你们磕头了,给你们磕头了......”
哭喊着,飞机的母亲,真的给众人磕起了头。
坪地都是石头铺成。
她的头一下下磕下去,石头上沾了一滴又一滴鲜血。
飞机放声大喊:
“阿妈,你起来啊!你不要磕了!阿妈......”
这番场景,在场众人再也无人嬉笑。
便是再恶的古惑仔,也有生身父母。
谁也不忍看到这种景象。
只有串爆咳嗽了一声。
鱼头标无奈,走过来搀住老妇人。
“老妈妈,你不要怪我们,飞机犯了家法,害了五条人命!今天不杀他,天理不容的!”
他扭头看向飞机。
“你放心的去吧,别的我不敢保证,你老母我来养老送终!”
说罢,他冲那两个古惑仔一使眼色。
两个古惑仔搀住老妇人,就把她往旁边拉。
飞机的母亲突然一挣扎,推开二人,猛地扑到飞机身上。
“阿崽,我不要别人养老送终!我跟你走,我跟你走啊!那个大坑是埋你的吗?阿妈自己下去,自己下去......”
飞机再也绷不住,嚎啕大哭。
反倒是他的母亲,不哭反笑,一边帮他擦去脸上的黑泥,一边安慰道:
“不哭了阿崽,不哭了!黄泉路上,阿妈陪着阿崽一起走,阿妈陪着阿崽一起走......”
“砰!”茶壶碎裂的声音。
串爆断然喝道:“动手!”
“是!”一个壮汉分开人群,手里提着三把尖刀。
“飞机哥,放心,我刀法很快的。”
说罢,红缨飘动,举起尖刀。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一声枪响。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