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姐干脆十分亲昵地上前挽起林默的手:“可不是,伯母,您和李姑娘就一起过去看看吧。”
倘若赵小姐挽着的是李想容的手,兴许还能找理由拒绝,可偏偏,对方如此亲昵地挽着的是林默!
一来林默作为长者,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拒绝一个有着一定身份地位、又待自己十分亲昵的晚辈,那无异于在打人家的脸面。
二来,林默的性子不似李想容那般干脆果断,赵小姐既然如此热情地开了口,林默一时半刻也想不出得宜的理由拒绝她。
张小姐见状,也挽起了李想容的胳膊:“咱们走吧!”
如今李想容已经被冠上了柳扶风未婚妻的名号,在不久的将来,甚至都不用等她成为柳夫人,她就要时常同这些肚子里七弯八拐的贵女命妇们打交道,想回避是不可能的。
所以,即便这会儿李想容对张、赵二人等于是硬架着自己去看下棋的行为非常不满,她也不好像在南楚时一样,想发作出来就发作出来,毫不委屈自己。
眼前这几个都是她的潜在客户,将来也都免不了要时不时玩一把“夫人政治”的游戏,李想容只好朝林默投去安慰性的一眼,然后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行人于是七拐八拐,来到一座造型古朴的独院禅舍。
刚才的声势着实浩大,一听说自家方丈要同人下棋,寺里得到消息的僧人赶紧先过来拾到一番,是以在大家过来时,院内的八仙石桌上头,已经摆好了棋盘。
“周施主,请——”
“方丈大师请。”
二人坐下后,周于礼执黑棋,圆慧大师执红棋,分别坐于石桌两侧。
“周于礼,你加油!”宋明兰目光灼灼,字里行间,都透着十分明显的情意。
张小姐和赵小姐用帕子遮住极力绷着笑的嘴角。
大约是已经见惯了类似的事情,周于礼连眉头都没有多皱一下,他只神色淡漠地垂着眼:“多谢。”
说罢,便心无旁骛地坐在那里,目光落在棋盘之上,没有任何波澜。
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周于礼的意思来,但是,宋明兰却丝毫不在意,她满眼欢喜地站在周于礼身边,一副想要靠近,却又害怕自己打扰到他的样子。
李想容扶着林默也站在人群之中。她看得出来,这个叫宋明兰的姑娘,是真的喜欢周于礼。
佛语里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宋明兰若非真的心悦于他,是不会有这样的神态表情的。
只可惜,宋明兰生在了古代。
如此主动热情,不但没有得到周于礼的丝毫回应,反而让自己成为整个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周于礼完全当站在自己身边的姑娘是空气,他很快就进入状态,同圆慧大师厮杀得十分激烈。
圆慧大师得到的这局棋,名为丹凤朝阳。这类棋在保持基本局势不变的前提下,相关的变局非常多,让人眼花缭乱,不同的局面,难度不一,结局也不尽相同。
这种棋局陷阱很多,此时此刻,圆慧大师就深陷其中!
按照圆慧大师的思路,兵吃炮将、平兵将,黑车吃兵后,红二路兵将前进一步,届时红车、兵联手防住中路,便可挡黑飞象绝杀。
他却没有意识到,一旦黑象飞起,正好瞄准了红车!
李想容不得不承认,能在短时间内就将圆慧大师逼到这一步上,这个叫周于礼的男人,确实很厉害!
圆慧大师举棋不定,犹豫许久,却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没有退路了。
正在这时,李想容状似无意道:“好一招壮士断臂,圆慧大师这一招可谓是惊心动魄,精彩至极!”
此时圆慧大师如果想化解危机,就只能选择用车将军、弃车解围。
周于礼双眼一眯,对于李想容的提点,非常震惊。
圆慧大师顿时就明白了李想容的意思。他很快就扭转了自己所处的局势,转危为安,专心同周于礼的黑棋厮杀起来。
有了之前的惊险经历,这一回,圆慧大师非常谨慎,每走一步,都攻防并备,经过一番激烈厮杀,二人最终以和局收尾。
他们下得酣畅淋漓,十分尽兴。
此局结束以后,周于礼和圆慧纷纷回过神来,回想起之前李想容那看似含糊其实一针见血的提点,不由对她投去佩服的目光。
“周于礼,你好厉害,这么难解的棋,你都能解!”宋明兰赞叹道。
周于礼摇头:“宋小姐过奖了。这一局是和局,在下并没有赢。”
“这么难的棋局,能下成和局,已经是十分难得了。”宋明兰笑得十分灿烂,“能亲眼看你下棋,这一趟真没有白来。”
周于礼没在接话,而是想着刚才若是圆慧大师没有按照李想容所说的来,恐怕这一局早就结束了。
这般想着,不由好奇的多看了几眼。
圆慧大师见状,接过话来,道:“阿弥陀佛,没想到李施主不但在茶道上十分精通,在棋道上竟也如此厉害,贫僧佩服。”
说到李想容的棋艺,周于礼的负面情绪也跟着被转移,道:“在下也很是佩服。没想到李姑娘年纪轻轻,竟能有如此高深的造诣。果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呐!”
这样一来,宋明兰便相当于被晾在了一边。
这回宋明兰脸上终于挂不住了。
她不会迁怒于自己喜欢的周于礼,所以就把仇视的目光对准了让周于礼佩服不已的李想容!
“她有什么可佩服的?”宋明兰本身对在棋道上所下的功夫不多,根本就看不出李想容提点圆慧师傅那句话的用出来。
见圆慧和周于礼都夸李想容,这会儿宋明兰越想越觉得气不过,她虽看不出李想容厉害在什么地方,但这却并不影响她出言挖苦李想容。
宋明兰酸溜溜地:“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李姑娘这样做,可不是君子所为呢!”
李想容淡淡一笑,道:“我本就不是什么君子。和宋小姐一样,都是小女子。”说白了,她刚刚对圆慧说的那句话究竟算不算提点,还得看个人悟性。
她不过说了句壮士断腕,若是圆慧自己想不到,这话也便算白说了。
可宋明兰却因为从周于礼那里受了气,便想着从她这里找回场子来,这种小人行径,若她提点一句就算非君子的话,那宋明兰岂不是就非君子到家了?!
李想容笑容冰冷:“宋小姐可喝过慈恩寺的荷叶茶?”
宋明兰来过这里多次,自然早就喝过了。此番李想容突然这样问,宋明兰摸不清头脑,便横着一张脸不说话。
李想容毫不在意,继续道:“这里的荷叶茶味道苦涩,想必对于大部分香客而言,实在不是个能大饱口腹之欲的东西。可是对于那些喜欢追求独特口感的人来说,荷叶茶,正好能满足自身的需求……”
李想容顿了顿,“这正验证了一句话:‘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大家来寺庙里烧香拜佛,求的是心平气和,不过是喝口茶下盘棋罢了,实在没必要为了这些琐事而苦恼。”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宋明兰喜欢的人,对她李想容而言,不过是个路人甲罢了!丝毫没有你争我夺的必要。
“你!”宋明兰快要气炸了。以前不是没有人当面嘲笑她喜欢周于礼的事,但是却从来没有人让她当着周于礼的面如此出丑!
“明兰,咱们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此刻天色不早,该回去了。”眼见着宋明兰就要闹起来,赵小姐和张小姐对视一眼,赶紧出言劝阻。
赵小姐将宋明兰拉到自己身边,状似出于好意,其实不过是为了衬托自己,小声对宋明兰道:“周公子还在这里呢……”
一句话成功让宋明兰偃旗息鼓。
但宋明兰却不会像穆凌月那样,打不过就灰头土脸得离开,她扬了扬脖子,看着头顶的太阳,很是高傲对自己的同伴道:“听说慈恩寺里的斋饭不错,马上就要到正午了,咱们留下来吃顿便饭再走也不迟。”
赵小姐和张小姐一个微微挑眉,一个颔首低眉,看似温婉的面皮之下,掩盖着一张想要发笑的脸庞。
不止她们俩就连周围看热闹的香客们也不免窃窃私语起来。
宋明兰丝毫不在意,甚至有些引以为豪得问周于礼:“你可尝过这里的素斋?”
周于礼没说话。
宋明兰又道:“那就是没吃过了。这里的素炒菜心和……”
“多谢宋小姐介绍。”
周于礼打断宋明兰的谈话,“在下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在此处就留了,诸位,告辞了!”
说罢,便对圆慧大师和李想容、林默母女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走得甚是干脆果断。
周于礼是翰林院的一名编书,一个清闲的不能再清闲的官职,这会儿却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说自己有公务在身,这样拙劣的借口,着实让宋明兰很没脸面。
“明兰,那咱们还留下来吗……”张小姐弱弱的开口。
宋明兰的脸有些扭曲。她抿唇深呼出两口浊气来,只要不涉及到周于礼的事,宋明兰大家闺秀的做派就会立即回归。
深知这时候若是再闹,只会让周围这些人看热闹罢了。所以待重新平静下来之时,她一字不提,转身离开了。
周围的香客也跟着相继散去。
香上完了,茶也喝了,热闹了凑了,李想容和林默也没有再留下来的意思,跟圆慧大师道了别以后,也转身离开。
母女二人走到寺院门口时,身后突然传来奶声奶气的呼喊声:“你们等等!”
是之前那个小沙弥!
母女二人遂停下脚步来,转身等着小家伙迈着一双小短腿跑过来。
“呼——累死我了!”来到二人跟前,小沙弥双手撑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林默问:“小师傅,你是在叫我们?”
“对,就是你们。”小沙弥点点头,竟有些讨好地朝母女二人笑着。
“有事吗?”李想容问。
小沙弥:“你们……你们是不是经常吃肉?”
“对。”李想容点头。
小沙弥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那……你们能不能卖一点给我?”
小家伙想吃肉了?!
李想容和林默哭笑不得。刚刚是谁说自己想当住持来着?
想当主持还馋肉?
李想容决定逗一逗他,遂蹲下身来,问:“那么,你准备拿什么买?”
小沙弥一副你们赚了的表情:“我可以给你们做法事,还可以为你们诵经念佛乞求平安,这可是一般人求不来的!”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经常吃肉的?”
“你们身上有炖肉的香味儿!”
小沙弥以为李想容母女要拒绝自己,便一脸认真道:“我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只有多多吃肉,才能早点当上住持,为更多的人祈福诵经。你们若能给我肉肉吃,我便算你们一件大功德,将来把你们的名字刻在院墙上,供后人瞻仰。”
李想容问:“敢问小师傅的虚号是?”
“嗯,虚竹是也。”
《天龙八部》里的虚竹和尚最后破戒喝酒吃肉娶公主,从一个小虾米走上人生的巅峰,尚且要长成身高八尺有余的汉子时期才能做这些,而眼前这个么……
李想容很是玩味地打量着小家伙。
小小年纪就忙着为自己的五脏庙找贡品,此子日后必成大器啊!
试想一下,她若真的答应了他的要求,且日后这件事也真的被写在了寺院的墙壁上,恐怕后人的评价就不是功德一件,而是造孽了!
“虚竹小师傅,你既然喜欢吃肉,为何还要当和尚?”
虚竹挑眉,那很是傲娇小模样成功将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完美掩饰过去:“还不兴人家有点儿追求么?”
“想容,咱们……”林默也纠结了。
她知道对于僧徒来说,既然已经身许佛门,自然应该四大皆空,遵守清规戒律,可是,站在自己面前的毕竟是一个幼小的孩童,她又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失望而归。
李想容心思一转,道:“我若给你带肉吃,你以后给我捏脸不?”
虚竹单手托腮,纠结了片刻:“……捏脸可以,但是你不能再有更过分的要求了!”
走到山下时,林默忍不住问:“想容,刚才你为何要答应虚竹小师傅?他……是佛门弟子啊!”
“就像那小家伙说的,他现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补充补充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