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只觉得再继续待下去,自己就要变成方才那碎裂的杯子,连忙匆匆与纪云宸告罪,离开了这边。
纪云宸强颜欢笑,看向贺成江:“贺兄,今日才英宴,你这样做未免有些不地道。”
贺成江不怕他,挑挑眉:
“这里本来也不是给殿下准备的席位,殿下若是想和在场哪位学士谈天说地大可以去前面,那儿还有席位呢。”
纪云宸抿唇,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另一边的纪砚尘,意思不言而喻。
——太子在那儿呢,你怎么不让他也去前面?
贺成江看明白他的意思,笑了一声:“开席至今,您看见哪位来找过殿下吗?”
纪云宸:“……”
这话一出,他意识都分不清是贺成江脑子缺根筋还是故意的了。
怎么会有两头都得罪的人啊?
他这话说出来,难道不是在嘲讽太子不得民心,顺带着说他逾越尊卑,意图取代储君?
纪砚尘仿佛听不见他的话,自顾自端起面前的茶水轻抿,狭长凤眸垂落,在旁人眼中竟多了几分寥落孤寂之感,再联想到他的身份,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同情。
贺成江似笑非笑:“如何,殿下要往前去吗?”
纪云宸:“……”
他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牵强微笑正要说话,纪云楠的声音就忽然传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诸位,前些日子本世子出城游玩,意外从一道人手中购得一物。可惜我才疏学浅,对诗词歌赋名画古籍涉猎不深,今日特地拿来与诸君一观,也让大家为我鉴赏一二。”
话音落下,便有丫鬟手捧着一个精致的匣盒走出,那盒子用上好的紫檀木雕刻,其上的描花纹路都格外精致,一眼便知不是凡品。
能被放在这样一个盒子里的事物,想必也是价值不菲。
一时间在场诸人都来了兴趣。
纪云宸和贺成江这边也安静下来。
纪云楠从盒中取出一幅卷轴,当着众人的面徐徐展开。画卷长约七尺,工笔细腻,场景画面惟妙惟肖,其中人物神态逼真宛若真人,哪怕是不懂画的人也能一眼看出画者笔力超绝,画技绝佳。
“妙极妙极!”
“妙啊,真是妙啊!”
众人啧啧称奇,纷纷上前瞻观,七嘴八舌讨论起那画中各处之玄妙。
就连纪云宸也好似被吸引,离了席,与其中一位正惊叹着的名学大家讨论起画作精妙之处。
这人可算是走了。
贺成江对看画没什么兴趣,扫一眼也就过了。他撑着头看向与他一样好似脱离于人群之外的纪砚尘,捏着颗花生粒毫不客气地丢进纪砚尘面前的骨碟中,看着那白花花的果肉骨碌碌转了好几圈,压低了声音戏谑道:
“不是主动要来凑热闹,怎么现在这么大的热闹,你又不动了?”
纪砚尘对外时刻保持着身为太子的端庄礼仪,哪怕贺成江做出如此不敬的举动也不曾发怒。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画上,他看着贺成江微微一笑:
“画是好画,确实值得一赏。但到底没有太子妃好看,与其上去凑热闹,不如陪着孤的太子妃。世子觉得呢?”
贺成江一顿,打死没想到脸皮如纸薄的纪砚尘竟能说出这种话。
虽说没人能听见他在说什么,但这好歹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贺成江嘴角上扬,眼睛都亮了几分,明显心情好了不少,撑着头傻乐。
。
“世子,这画技艺非凡,看着不像是无名之辈所画,还请世子为我等解惑。此画画师是谁?”
一位观察画卷许久的中年人开口,表情略带疑惑与犹豫。
纪云楠也不藏私,解释道:
“将此物卖于我之人说,此物乃是前朝大家楚年所画。”
此话一出,在场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楚年的大名,哪怕没学过画技之人也是听说过的。他的画,在前朝也是备受人追捧,当年改朝换代时,这位大家的书画曾几近绝世,如今还流传于人间的已十不存一。
在场人也没想到纪云楠竟然能拿出这样一幅画,顿时更加如饥似渴般观察起那幅曲水流觞图。
“此画笔触柔中带刚,粗中有细,单从画技上看的确与那位楚大家的手法极其相似,想来是真迹无疑了。”
说话的是一位老者。
这场才英宴前来的老者并不多,但无一不是久负盛名的名学大家,在这宴席上个个都是备受尊敬的长者。
有这位长者发表意见,纪云楠脸上笑意加深:
“有先生确认倒是让我放心不少。实不相瞒,那道人乃我在路上偶遇,买下此画也是一时兴起,今日拿出来前心里还颇为紧张,生怕是那道人将我骗了。”
那长者闻言抚着胡须笑起来:“世子乃爱画之人,老夫该恭贺世子觅得佳作。”
“哪里哪里。”
一时间席间气氛更加热烈,各种祝贺声不绝于耳。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画卷之中,就连分席处的那些女子也充满了好奇。
就在这时,一侍者来到贺成江与纪砚尘的席前,端着高高的酒壶想要给纪砚尘斟酒,却被对方用手挡住:“不必,孤不喝。”
那侍者闻言顿了顿,抬眸看了纪砚尘一眼,为难道:
“殿下,这是世子专程为您准备的。”
纪砚尘蹙眉,心中有异样感觉升起,语气略微沉下来:“孤说了,孤不喝。”
“还请殿下给世子一个面子,哪怕一口也行。”侍者不依不饶,躬身更加靠近了纪砚尘几分,语气强硬。
纪砚尘心中警铃大作,余光见那侍者手中寒光一闪,就要朝自己身上刺来。
他脸色微变,下意识要抬手拦住那寒光。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骤然从旁伸出,一把抓住那刀刃,狠狠一折,紧接着贺成江就是一脚踹在那侍者胸口,声音仿佛修罗地狱而来的恶鬼:
“妈的,老子费劲巴拉救回来的人也是你能杀的?!”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原本热闹的宴会瞬间安静。
那些一心都在画上的人纷纷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先看见半截刀光掠过,砰一下钉在那倒地侍者的脸侧,哪怕再偏一寸都可能削掉那人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