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正午,阳光穿透了沼泽的树木,很多邪祟都隐蔽起来,但有些亡魂因为长期吸取阴气,法力较高,已能在白天时行动。
不得不说,司徒云梦还是有点害怕,与生俱来害怕。
间或转头,司徒云梦能瞟见身旁那些大杨树的树梢上,总是站着数十个若隐若现的鬼童,他们个子矮小、混体发蓝,朝司徒云梦拍着手,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嘻嘻哈哈之笑声。
“啦啦啦啦、啦啦啦!”
他们唱着阴森森的童谣,让司徒云梦只觉心里一阵发慌,心跳都快停了。
韩夜把司徒云梦揽在怀里,拔出魔剑,凝聚真气,朝着旁边树梢挥出一剑,剑气扫过,杨树上的大量树梢随之被斩落,刷拉拉往下掉。
“哼!”
鬼童们无枝可依,悻悻飘走。
韩夜冷声道:“唱得真烂,还跑调。”
司徒云梦被韩夜逗得抬袖笑了,终于能够装起胆子去看前方的路。
但旋即,又被前方景象吓到了。
只见两排杨树槐树笔直向前,三丈宽的路上,十丈远处,有一只厉鬼正有气无力地一动不动站在中央。
在阳光的照射下,她双目灰暗,白衣褴褛,披头散发,腐烂的皮肤之下能看到那皑皑白骨。
韩夜和司徒云梦不管怎么往前走,那厉鬼都保持着十丈距离,如果不是两旁的树向后退去,司徒云梦还以为她和韩夜一直在原地踏步。
司徒云梦低下头,努力压制内心的恐惧。
韩夜又发话了。
“鼠辈!有种过来!站那么远以为小爷打不到你吗?”
司徒云梦惊呆了,转头去看心上人,觉得他怎么还敢去挑衅人家?他难道不害怕的吗?
韩夜却捡起地上一块石头,远远朝着那厉鬼扔了过去。
片刻之后,只听“咚”、“哎呦”各一声。
厉鬼正中此石,头被砸得猛地一缩,不再猖狂,抱头逃窜。
司徒云梦再次惊呆了,又去看心上人,但见心上人嘴角一弯,露出了迷人的微笑:“打鬼很简单,给石头缠上真气,当暗器用就行。”
“鬼有什么可怕?这世上最可怕的,只是人心。”
听着韩夜说话,感受着韩夜胸口传来的温暖,司徒云梦的流波玉目滢滢泛光。
他……!
他真的太可靠了!!
司徒云梦感动得眼泪水都流出来了,不停地用素袖去擦。
其实,泥泞不脏,荆棘无刺,
得君相伴,白昼黑夜,天涯海角,皆是风景!
韩夜不知道司徒云梦怎么突然又哭了,还道是她又被吓着了,忙拍着她的背哄道:“不怕不怕,就快走出去了。以后不来这种鬼地方了。”
不。
韩夜不懂。
去哪里并不重要。
跟着他在一起,才最重要。
司徒云梦把头紧紧地靠在韩夜肩膀,抓住了他的手,柔声道:“我不怕了,随你去哪,我都陪着……谢谢你,阿夜。”
回首过往,八年等待确实很傻,有时候司徒云梦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么。
但现在看来,如果是韩夜,莫说八年,八十年、八百年,哪怕只换来一个回眸,也值得!
这辈子没能遇上他,大不了不找。
不至于被旁人硬催着,及笄之年,便要出嫁。
这世间总会有那么极少数的人。
痴痴等待,必有回响。
而至今无伴,只是在等着未来的那个人。
如未错失,自当好好珍惜,不离不弃!
这时,四面又有一些法力较高的亡魂围了过来,韩夜牵住司徒云梦的手,挥剑斩鬼,诙谐应敌,默默带着她去往未知的前方。
玉坠,在韩夜的胸前又发出了微微亮光。
司徒云梦既感兴奋又觉宽心,不知不觉,她跟着韩夜用出卷风波去打远处的鬼,甚至用霜寒蔷薇灭掉了成群结队的鬼。
她越来越放开、越来越自然。
她明白了。
这不是在吃苦!
这不是在遭难!
这,就是一场被韩夜带着走的游戏了!
因为只要选对了人,不管去哪,无论执行什么任务,总是开心的。
打着打着,韩夜越发酣畅,正想把真武七剑诀施展出来,但潜心气运丹田时,突觉体内一冷一热两股真气如阴阳鱼般交互,最终融为一体。
韩夜握紧拳头,察觉到周身真气已经化为深红之色,那就意味着他已步入了第九重的境界——“赤境”。
这可是至仙才能达到的境界啊!
最起码,离至仙仅一线之隔了!
韩夜终于明白为什么圣书医仙要用那么多灵气来为他驱毒,原来这圣书医仙是想配合元云的火灵气,助韩夜提升内力境界,怪不得他会觉得精神振奋,正是这个缘故!
韩夜想起司徒云梦不喜欢这地方,便对她道:“云梦,我感觉现在可以御剑飞行了,不如就趁现在吧。”
“嗯。”司徒云梦失落地点点头。
韩夜正集中精力御剑,没细心关注司徒云梦的情绪了,他再次做出剑诀,魔剑总算是飞出鞘来。
韩夜跳到剑上,打算准备催动真气令魔剑前进,身后的鬼魂们却化作一团团白雾扑了过来。
很显然,他们是误以为韩夜心怯欲走,这才趁势追击。
正当此时,远方忽然传来一阵尖细的叫声。
“傲因”、“傲因”!
由远及近,此起彼落。
恶鬼们听到这种叫声,就好像人听到了鬼叫一般,十分害怕,也顾不上对付韩夜,纷纷飘走。
猛鬼们还没完全散开,已经有几道黑影攀树跳了过来,他们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对着恶鬼们直吹,但听噗噗噗声响起,很多猛鬼被吹出来的物事钉在树梢上、泥地里,痛苦地翻滚着,却挣脱不开。
韩夜细看来人,这些家伙个子只有常人一半高,穿着破烂的草叶衣裙,舌头很长,爪子尤为锋利,每人手里还拿着一个竹筒,看起来刚才正是用这个竹筒猎杀猛鬼。
“傲因!”矮子们相继赶来,很快便有三五十个之多,他们抓住那些被困的猛鬼,用锋利的爪子将其撕碎,然后用口鼻吸取其魂魄。
剩余的猛鬼早就跑得没影了。
韩夜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心想此地不宜久留,又在一旁施展御剑术,这时有个矮子发现了韩夜,边指边喊:“傲拉朵!傲拉朵!”
这一喊,很多矮子都拿出竹筒,对着韩夜吹气。
矮子们的嘴上功夫甚是了得,噗噗噗吹出不少像针一样的暗器打向韩夜,韩夜无奈,只得翻下身来以魔剑抵挡。
但奇怪的事情却在此刻发生,那些暗器无论碰没碰到魔剑,皆牢牢吸附在魔剑之上,乃至于韩夜只需要把剑放在胸前,就不会受到一丁点伤害。
韩夜细看那暗器,见是一种黝黑的飞针,他恍然大悟道:“原来是用磁石做成的飞针,所以才对鬼魂有用,一旦射中鬼魂就牢牢把他们钉住,又因为这些矮人相貌恐怖,鬼魂根本不敢反抗,可见他们正是猛鬼的天敌!”
矮子们眼见攻击不奏效,纷纷四窜而逃,还大喊大叫道:“乌非!傲拉朵!乌非!傲拉朵!”
韩夜见他们逃跑,自然不再理会,拉着司徒云梦道:“好了,不管他们了,我们得赶快走。”
说着正要御剑离去,忽然一个激灵又落回地面,挥剑挡住了身后的磁针。
自打玄元内力精进,韩夜的真气愈见浑厚,背后如生双目,在数丈外就觉察到暗器袭来,撤剑布防。
也由此验证了元云师伯的话,这御剑术确实不是那么便于逃命。
“这些家伙有完没完。”韩夜不耐烦地望着不远处的另一群矮子道。
司徒云梦却抓紧了他胳膊,提醒道:“阿夜,这些家伙不是鬼魂,我们能不杀就不杀吧?”
韩夜和司徒云梦也是一般想的。
毕竟矮子们只是把他们缠住了,只要把矮子们震慑住或者赶跑,快速御剑,那也没必要杀死这些矮子。
但很快,韩夜和司徒云梦就双双有些后悔了,觉得彼此心地都太善良。
因为不一会儿功夫,矮子们就陆陆续续赶来了不少,死缠着二人不放。
渐渐地,又来了另一种怪人,他们身高一丈,膀大腰圆,长着和凿子一样的长牙,牙齿穿透下巴露在外面,手里拿着一些奇形怪状的腐朽兵器,冲着韩夜乌噜乌噜地咆哮。
是的,只会乌噜乌噜地叫,比起矮子而言他们表达情绪的方式明显单调许多,由此可见他们还不够矮子聪明。
凿齿怪人有二十来个,他们或持木棒或握石斧,二话不说,朝着韩夜就攻来。
韩夜把司徒云梦推到一旁,运用锁气诀轻松掌握了凿齿怪人的动向,并以灵巧剑法游走于众怪人之间。
这些怪人力气颇大,与魔剑对拼也未见得多占下风,双方一时竟打了个难解难分。
这时矮子又要用吹筒放飞针,韩夜一个纵身跳到司徒云梦身旁,化出剑气壁挡下飞针,对司徒云梦道:“对方人数众多,且不知是否还有后援,久战下去必有伤亡,不如我们尽力甩开他们,待他们找不到我们时,再以御剑术飞出去,这样也就不必正面硬拼了。”
其实当时他没考虑到,带着司徒云梦根本跑不快。
司徒云梦却欣然应允,由韩夜牵着手跑,而后头矮子和怪人则紧追不舍,还大呼小叫,二人一下子愣是没把他们甩开。
韩夜愈发心急,渐渐地,他发现土地没有那么泥泞了,四周的树木变得稍显青翠,时不时会出现一些简陋的草棚和燃尽的篝火。
“该不会跑到他们的群聚地来了吧?”韩夜如此心想。
忽听司徒云梦啊地一声惊叫,韩夜抬头一看,迎面竟然又来了一大群怪人,矮子有三百余人,凿齿巨人也有两百来个,气势汹汹朝夜、梦二人压来。
韩夜转头一看,便知身后的怪人亦是穷追不舍,他只好握紧魔剑,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带司徒云梦杀出重围,然而当他再度施展玄元真气之时,却发觉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众所周知,当一个人起死回生之后,身体往往极其虚弱。
而韩夜体内又有许多外来真气亟待融炼,特别是圣书医仙与元云的真气,二者一阴一阳,尤难调和,这就致使他的境界虽已经接近第九重,却仍有续气不上的感觉。
所以,韩夜现在只觉丹田之内,一片空乏。
如此一来,韩夜就无法与众多怪人硬拼,只能见招拆招,连自保都有些困难,更别提突围。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越是状态不好越会遇到更大危险,韩夜还在全身对付怪人时,司徒云梦明显感到右前方有股灵力正不断增强。
“他们当中还有人会施法?”
司徒云梦惊讶之余,绕到韩夜身后,以流玉戒化出洛神流壁,与此同时,怪人堆里飞出一团明艳的烈火,扑哧一声打在流壁上,化为袅袅白雾!
韩夜根本无暇顾及这类变故,司徒云梦却感受到他的压力,只好蹙眉大声道:“何方神圣,还不快快现身!”
话音刚落,怪人群里走出一位步履蹒跚的矮人,这矮人身高比其余矮子还要矮上一截,但衣着相对整齐干净一些。
他苍须白首,手握一根骸骨长杖,将那长杖往地上一顿,口里就叽里咕噜说出一些常人压根听不懂的话,虽然听不懂,但语言明显比矮子们更加丰富。
怪人们闻言都停下作战,韩夜小声对司徒云梦道:“此人看来就是怪人们的首领,或者长老,单独对付他,你有几成把握?”
司徒云梦叹了口气,道:“我毫无把握,刚才陪你打鬼怪,灵力已所剩无几,给你挡下这火焰,我也是尽全力了。”
这么一说,又紧紧拉着韩夜胳膊,道:“还好有你在,阿夜。”
韩夜苦笑,心想,他能不能撑下去还不好说,看来二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这边厢,夜、梦二人屡入险境。
那边厢,薛燕、韩玉、圣书医仙三人却悠闲得很。
三人围坐在一张摆满菜肴的桌前,旁边还趴着一只熊猫,薛燕托腮生气,圣书医仙不以为然地看书,韩玉则拿碗举箸,目光两人之间游离,也不好意思吃饭,气氛非常尴尬。
“小玉,你先吃。”
薛燕环抱双臂,盯着圣书医仙道:“我要看着这死老头活活饿死为止。”
“哦。”韩玉早就饿坏了,便低头吃起饭来。
圣书医仙终于也动了,一手拿着书,另一手夹起一块鱼塞到嘴里,边看书边道:“我可没说要饿死自己,只是你做饭做早了,我须按时辰吃饭……嗯,还做得马马虎虎吧……”
“马马虎虎?”
薛燕纤眉一皱,道:“那你就别吃得那么高兴嘛!”
“没办法。”圣书医仙笑道:“越老越要补身体啊。”
薛燕越看圣书医仙就越来气,不耐烦地道:“能不能别一边吃饭一边看书啊?像个什么样子?”
“这叫两相不误。”圣书医仙慢条斯理道:“虽然你菜做得一般,倒也合我的胃口,不如就做我媳妇儿算了,我倒是挺乐意的。”
“可姑奶奶很不乐意!”
薛燕厌恶地双手叉腰道:“你既然喜欢苍月,这辈子当个老光棍不挺好吗?都一只脚快进棺材了,少麻烦别人!”
薛燕的话把韩玉和熊猫都逗笑了,连圣书医仙也不觉莞尔,熊猫伸个懒腰从地上站起来,嗅着饭香走到薛燕身边,爪子拨了拨她的手,咕咕地叫唤,又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似在乞求。
“干嘛啊你!”
薛燕手指熊猫道:“你和老书呆子是一丘之貉,啃你的竹子去,别打我菜的主意!”
熊猫表情十分无辜,深深看了眼薛燕,转身欲走。
薛燕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却心软了,朝熊猫叫道:“喂,等等。”
说着她腾出个大碗,将里面装上许多菜肴和一些米饭,递给熊猫,道:“喏,吃吧。”
熊猫兴高采烈,把碗放到地上,用爪子狼吞虎咽地扒饭。
眼见薛燕开始照顾起徒弟,圣书医仙偷偷从书边上露出一只眼,瞟了她一下,微微点头。
“哼。”薛燕故作不悦地对熊猫道:“吃倒吃得挺开心,熊猫能品出什么味来?浪费本女侠的心血。”
“嗷~!”熊猫抬起头来,美滋滋地朝薛燕叫唤,似乎是在赞美和感谢。
圣书医仙则优哉游哉地喝着野鸡汤,对熊猫道:“石头,告诉你多少次了,吃饭时不要像畜生一样趴着,屡教不改!”
“呜~!”熊猫委屈地站起身,用熊掌端着碗吃饭,吃完了还把碗舔了个干净,扔到桌上打了个转,然后自己跑到堂外躺下,挺着个大肚子晒太阳。
“有其主必有其熊!”
薛燕讽道:“这么多年就一个懒人和一只懒熊猫住一块,真不知你们这日子怎么过的。”
圣书医仙对薛燕的话充耳不闻,站起身来,一手背到身后,一手举在身前看书,对二女道:“学海无涯,人生苦短,我继续学习了,碗筷桌椅你们收拾。”
说完他便十分闲适地坐到正堂茶几边,沏了壶茶,边品茶边翻阅。
薛燕扶着额头,无奈地叹道:“这什么态度啊?”
韩玉这时已吃完饭,便对薛燕道:“燕儿姐,剩下的事交给小玉做就行了,你不是要学医术吗?先去忙吧。”
薛燕摸摸韩玉的头,心情好了许多,道:“辛苦你了,反正我是打死也不向那老书呆子求医术的,我自己去药房研究。”
说罢这话她便出了正堂,向药房而去。
“医术?”圣书医仙露出一丝微笑,心道:“从一开始不就一直在教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