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破关
厉风从肆风口吹过，中途裹挟了战场上的血腥气，直吹向雍州全境。多少年来，百姓们已经习惯了征战，却从未嗅到过这般浓重的腥臭气息，也是少有的感受到战争离他们如此之近，似是有人架起一口刀逼在他们的脖颈上，稍有不慎就会有刎颈之险。
过了肆风口便接着是一道狭长而高耸的峡谷，唤作飞绝谷，又作京雍道，其地势一定程度上助长了厉风气焰，形成了肆风口人迹罕至的地势。上万年来，不知此地被多少人光顾过，又不知多少大小征战在这里上演，更不知未来还有多少征战即将上演，总之，就在此刻，白元与新党双方都在孤注一掷，不谋而合地在这飞绝谷展开较量，决胜者将成为这片大地新的主宰者。莫大的诱惑，使两家将数以万计的弟子将生死抛诸脑后，更将往日同门共事、共御外敌的情分踩在脚下。
双方分作三处战场，激战正酣。几乎同时达到了敌对平衡，无论是谁想要快速取胜都是不可能的。唯一不同的是清风、石丫那处战场，白元是以前赴后继的人海战术，死伤自然大了些。惨死的弟子接二连三地跌落下去，瞬间被洪流冲走，即便重伤未死，也是活不成的。
至于白蕙与周毋庸，双方战得都有些吃力，彼此间也未萌生任何惺惺相惜之情，拼杀起来全无顾忌，处处尽是杀机，稍有不慎便会皮肉分离、挫骨扬灰。因此，二人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分神，全神贯注地应付着彼此的一招一式。
至于白崇一这一边，石三、白灵儿、赤羽三个也个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呈三角之势将白崇一围堵起来。白崇一的傲气合着真气被彻底激发出来，催动得袖袍飞舞，猎猎作响，对着身前三人高声斥道：“你们怎敢如此放肆，竟欺到我头上来？”冲着不远处的石三，率先发起攻击。这一招着实凌厉,石三不敢怠慢,其范围之大、攻速之快，躲是躲不及的。因此运足了全部气力，生生接下了。石三顿觉得一股排山倒海之力瞬间堆在面前，只是那股劲力已招架不住，被推得连连后退，连卸了几次方才卸掉。
白灵儿与赤羽见石三受难，也赶忙杀到，左右同时出击，攻向白崇一。二人毕竟是已臻化境，况且白灵儿有金丹加持，白崇一也不敢掉以轻心，忙丢了石三，招架二人。后继无力之后，石三方才稳住身形，见白灵儿与赤羽已同白崇一交上手，怕二人吃亏，忙纵身赶上去，接连打了几招，像是报那一击之仇。
白崇一同时招架三人，也是有些吃力，将气力用到十成，作殊死一搏。若单论战力，三人已远超当年的惠泽、子悠和洛川，即便白崇一有些长进，也不敢正面相抗。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正是此理。只能保证不被三人所伤，却不能保证赢得此战。
他们一旦开战，其余两处战场即便激烈也顿时失掉了颜色。两边山谷被一道道真气波及，顿时山崩地裂，碎石积土纷纷滑落，甚至连那山头也被削成了两段，随着山体震荡，滚落山崖，发出更大的轰隆声。
白崇一身上包裹着一层坚不可摧的真气遁甲，抵御着三人接连发出的杀招。几经辗转之下，战场慢慢迁到高空中。相互接触间，发出阵阵炸响，与白蕙的波月阵交相辉映，仿佛末日降临，方圆百里内的百姓听见，家家闭门合户，以为如此即可躲过一劫。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白崇一等人有毁天灭地之力道，赖以藏身的草屋连风雨都不能遮蔽，又怎能庇佑周全呢？幸亏白崇一不像千飞羽和白无极那般不择手段，否则新党必败无疑。
石三见看穿了白崇一的伎俩，定是想要靠着金丹源源不断的真气，与他们消耗，待自己气力不济，他才肯大展身手。一面想着一面与白灵儿、赤羽二人眼神交会，将心中顾虑向二人“说了”。他两个心领神会，却也无计可施，面对白崇一的凌厉攻势，须是全力应付，哪里还能腾出心思想其他的呢。
又斗了多时，石三犹豫了片刻，便趁着间隙双手举过头顶，口中念着诀，一柄巨剑凭空浮现——他竟要以性命相搏。
那巨剑现身之时，从肆风口吹来的风也仿佛带着一股劲力，白崇一扭头看见了，心里一紧，没想到石三下了这样的决心。本来十分的自信，被这巨剑又削去了两分。更可怕的是，白灵儿与赤羽受了他的启发，也纷纷效仿，三柄巨剑齐出，连光阴仿佛都凝住了。无论白元还是新党那些寻常弟子，再也坚持不住，一个个气息停滞，纷纷跌入湍急的河水中。
几番交手之后，白崇一身上的气甲中招之处，便好似琉璃摔破了一般，慢慢现出裂纹来。连忙又运气补上，却吓得冷汗直流。石三、赤羽两个招数大开大合，十分勇猛，几招下去，那两边的高山已被砍地如犬牙一般凹凸不平。
白崇一连战连退，已有些招架不及。石三见胜利在望，更是来了气力，与赤羽一左一右，逼得他退无可退，转着圈子应付三人。
石三又加了一把力，巨剑挥动，从天上冲将下来，直奔白崇一的天灵。白灵儿一面手持巨剑，一面催动白绫缎，趁白崇一不注意，瞬间将他缠住了，手上发力，束紧了。白崇一挣不脱，运一道真气，猛地发力才算解了围。然而此时石三的巨剑已到头顶，慌忙运足气力并向边上闪身，巨剑贴着脑袋向下切去。饶是白崇一，在这般强劲的攻势下也有些吃不消，真气遁甲被剑尖刺破，直插进肉身中。白崇一大骇，本能地迸发出一股强劲的气力来，将巨剑连带着石三弹飞出去。此时赤羽那把红色巨剑也接踵而来，白崇一劲力刚过，想要再发力已完全不可能，下意识召出一柄剑来去抵挡，然而毕竟没有防备，接触的瞬间便被强大的势压砍断，白崇一也顺势向后连退了几步。白灵儿那白绫缎又像游龙一般，穿梭腾转拦住他的腰身。
眼看白崇一已乱了方寸，心里自然十分心急，接连招架了白灵儿与赤羽的两招，被逼无奈，也只能效仿三人，双手过顶，口中念词，一柄器型更大、通体闪耀光辉的巨剑缓缓降临。它甫一浮现，连清风、石丫等人都运气不得，只能堪堪坚持着落在山头上，半躺在那里仰望两处战场。
石三、白灵儿等人也觉得血脉顿了顿，像是一道闸猛得合上，强运气息才堪堪将其冲开。三人几乎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白崇一将恨意写了满脸，全顾不上什么天下第一大派该有的风度，这是自他坐上宗主之位几百年来，第一次被人逼到这副境地。他恶狠狠地对石三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进来！今天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有多少本事！”说完，便催持头顶那柄巨剑向石三冲将过来。
白蕙与周毋庸的战场上，原本七千四百名弟子，在石三、白崇一等人的连番发作下，接连退下阵来，如今仅剩不足十之一二，面对周毋庸已由上风转为平局又转为下风了。
周毋庸数度险些冲到眼前，冲破了阵关，都在最后一刻，被白蕙全力挡住了。她心里清楚，自己完全不是周毋庸的对手，阵型被冲散是迟早的事，然而又不能自暴自弃，仍是要拼尽全力，能多捱一刻是一刻，能多挺一招是一招，总不至于像雨浓那般临阵脱逃。于是她做着最后的挣扎，实在不济，便效仿宗主，化剑与那厮拼命。这般想着，心中便下定了必死的决心。
周毋庸再度冲了两次，白蕙还是没有坚持住，被他冲入阵中，猛地发力便将她推了出去。一阵掩杀之后，又是死伤无数。
白蕙怒不可遏，果然幻化出一柄巨剑来，向周毋庸冲杀过来。只是她一旦出了阵关，气息便被石三、白灵儿、赤羽以及眼前的周毋庸压制着，不能发挥出十之五六，饶是如此，她也毫不畏惧，嘶吼着带领弟子们与周毋庸搏杀。
周毋庸自是不惧他们，面对蜂拥而来的白元弟子，祭出磅礴真气，稳扎稳打，让他们近不得身。用不多时，便又杀了一二百人。此时两边山崖上的落石已将河水截流，尸身跌入水中，将河水染成了红色。
白崇一与石三、白灵儿、赤羽那边再度陷入胶着状态，四人你来我往，缠斗得不可开交。白崇一心中却是不急，石三与赤羽两个化剑之后气力消耗极快，用不多时便会气绝而败，却又须是在周毋庸取胜之前，否则等他转战此处，任他有通天本事也是应付不了。因此，他一面消耗着石三、赤羽的气力，一面关注着白蕙那边的战况，但见她有败相，便腾出手来帮衬一招半式，几度将她扶稳了。
又斗了多时，石三与赤羽两个果然有些气力不支，气势慢慢弱了下来，相应地，白灵儿靠得前了些，显得十分吃力。白崇一心中窃喜，看到了取胜的迹象。
石丫与清风在下面观战，也有些坐不住了，对视一眼，便立刻撑着地爬起身来，纵身跃入周毋庸那边的战场。有了他两个的相助，周毋庸便轻松了许多，即便有白崇一不时插手，也不起多少作用。三人联合起来，很快便将白蕙等人打得节节败退。周毋庸正要腾出手来转去帮助石三他们，不想身后传出一道破风声，一支闪着耀眼光芒的长剑借着厉风之势，直刺过来。周毋庸迎上前接住了，认得那正是仙剑龙泉，它的主人，不正是前一次对战的敌手白无极吗？他竟然……
很快，剑的主人便现出身来，果然是白无极，其身后跟着的正是临阵脱逃了的雨浓，原来他是回去搬救兵了，而且是白白崇一之子。
白无极甫一露面便展露出不可抵挡的气势来，交手之间，也让周毋庸大为震惊——他竟也突破了化境，而且气力雄浑，绝不在自己之下。二人交手，斗在一处。
白崇一正烦恼时，见白无极气势汹汹地杀到，便知是那金丹已服化成功，怎抑制得住欣喜之情，仰头一声朗笑，气势更足了些，他坚信，只要拖住了周毋庸，便可以轻松取胜了。
雨浓以全盛姿态返回来，见宗主也已全力拼杀，便又来了底气，铆足气力，冲向清风、石丫两个。如此一来，他两个的压力便陡然增大起来，光是白蕙、雨浓两个便有一战之力，况且其身后还有数名堂主，几百名精英弟子，仅凭他两个如何能敌得过。眼见着势头向白元那边逆转，石三心里便有些急躁起来，目下已是决战，若是败了，新党便没有复活喘息的机会。这般想着，便将周身气息尽皆调动起来，高声嘶吼着，向白崇一冲过去。白崇一一面应付一面在心里暗忖：“还不肯死心吗？那就让你败得更彻底些！”催动着那硕大无朋的巨剑，与三人缠斗。
白无极如此年纪便突破了瓶颈，自然是满身的精气，与周毋庸沉稳内敛全然不同，一个主攻，一个稳扎稳打地防守。不论白无极如何凌厉凶狠，他只是不急不躁，防得滴水不漏。也幸好是周毋庸与他对阵，若换作赤羽，二人硬碰硬，不知究竟会鹿死谁手。
清风与石丫先是撑不住了，被白蕙与雨浓两个赶得节节后退。若是他们败了，周毋庸便岌岌可危，若周毋庸也败了，那石三、白灵儿便也难以为继，若石三败了，那整个新党便面临生死存亡。
清风又急又惧，方寸大乱，身上不由得涔出颗颗汗珠来。正无奈，只见不远处的半空中竟浮现出一柄巨剑来，紧接着一人从下方缓缓飞身而起，厉风吹过，一只衣袖空荡荡的，随风飘荡，是叶一剑，他不忍百姓胆战心惊，于是四处巡查、宽慰，不想体内一股炽热的真气从内丹中冲飞出来，不多时便有充盈之感，他忙在远处观战，见此情形，便再也耐不住，化成一柄剑，冲入战阵之中。
叶一剑来势汹汹，将白崇一、白无极父子两个吓了一跳，以为石三还留有后手，眼看白元已近乎油尽灯枯，哪里还有余力应付其他？无奈，只能任由他擎着剑冲入战阵，左冲右突之间竟击伤了白蕙，清风趁机补上一招，便将她彻底断送了。如今这一处战阵只剩下雨浓一人，不敢应付，且战且退，直到退出了战场，远远地看着同门被赶尽杀绝，也未敢上前一步。
叶一剑也是拼了最后一股气力才能使出如此威力，见除了白蕙，不敢停留，转身冲进周毋庸与白无极的战阵。他两个均达到了极限而胜负难分，如今叶一剑忽然加入，且看他行事唐突，招式凌厉，气势上也要压过自己一头。于是，面对周毋庸和忽然杀到的叶一剑，白无极便有些慌乱，手上催动的龙泉仙剑应付不暇，接连在二人手上吃亏，瞥见雨浓远远地躲在一边，高声叫道：“还不快来助我！”雨浓混似没有听见，眼见叶一剑退出了那边战阵，便又召出一柄长剑来，向清风、石丫杀去。
不多时，一股熟悉的绝望感便又袭上白无极的心头，然而这一次，他再不敢化剑以死相拼。于是，在慌乱之下，被周毋庸和叶一剑两个逼得连连后退，几乎有些吃不消。白崇一瞥见了这边情形，十分心急，连出了几次手，却都没能击退他两个，反倒将叶一剑激怒了，杀招越发凶狠起来。
石三见趁白崇一心不在焉，也强打起精神来，转守为攻，对他步步紧逼。白无极连吃了几记重招，吐出一大口鲜血来，想是五脏俱伤。白崇一哪里能坐视不理，摆脱了三人，闪身来到白无极身后。此时叶一剑正酝酿着一个大杀招，那柄巨剑已飞抵白无极的头顶。白崇一气运掌心，一把接了过来，顺手一扥，将叶一剑拖了过来，心里着恼，另一只手催持长剑，直插入他的身体。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想要去救，哪里来得及。叶一剑被硕大的剑尖几乎分割成了两半。
新党众人个个大惊失色，纷纷赶上前，石三、白灵儿、赤羽、周毋庸四人合在一处，拦住白崇一和受了伤的白无极，清风则飞身上前，接住跌落下去的叶一剑。他捧着血肉模糊的尸身，恸哭不已，飞离战场，放在附近的村子里。百姓们听见声音，纷纷出门查看，见方才还在守卫他们的“独臂侠者”此刻已这副模样，跟着清风，不约而同地恸哭起来。此时，只见裂开的下腹处亮起一道光来，清风好奇，凑近了去看，那光便似活了一般，倏地飞向半空，众目睽睽之下，向东北方向飞去。而此时，远在大堰湾的水生正在百姓间忙碌，春耕夏收，无一不管。不防备，一道光从天而降，像雨滴一般，从头顶侵入体内，游走周身之后，钻进内丹之中。他顿感五内起火，整个人变得精神起来。
战场上，石三、白灵儿、赤羽、周毋庸四人被叶一剑之死激起了怒火，一个个咬牙切齿，将手中巨剑催持得光芒大盛，几番轮动，纵是白崇一也难以招架。父子二人见大势已去，且战且退，沿着原路，向南飞去。雨浓见白崇一丢下自己跑了，也不再苦战，撇了众弟子，趁乱跳出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