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归一
白元在察燕大地上纵横了六千余年,根系之深且星罗棋布,非是斗转星移不能倾覆。然而,一个小小的新党,从最初古月与赤羽的一个执念,顶多再加上石三的尽心竭力,发展到后来有能力驱除黑刹,有手段对付白元,这一切非是石三一人之功,也不仅仅是赤羽、周毋庸、白灵儿等人的同仇敌忾。若非要深究靠的什么力量,只能归结于“时势”二字。天下苦于战乱久矣,对安定祥和的渴望愈发切切。亿万个愿望汇聚在一起,拧成了万钧之力,又将这万钧之力赋予石三、赤羽、周毋庸、白灵儿、惠灵公、叶一剑、媃儿、清风、清远等人身上,借助他们之手,以摧枯拉朽之势,清除一切障碍,将分割已久的察燕大地回归一统。他们与这群志同道合之辈同心同德、相偎相依,才最终成全了这样的佳话。
天下之大,人才辈出,即便没有石三、赤羽也会出现什么石四、绿鹦为他们出头。因此,非是他们有经天纬地之才,而是以天下为念,敢为天下言。这样的道理本该人人自明,却少有人能够领会。
白崇一父子二人原以为飞出一段便能甩掉追兵,没想到身后的石三等人是个死心眼,一直紧追不舍。他二人先是回到都城接上白太清,被四人赶上,战了一阵又直奔登州而去。此时整个察燕也仅有登州一地可以安身。
如今有了白太清在身边,父子二人愈加小心谨慎,不敢再有任何停留,一心直往登州去。那里尚有白梅的几千弟子,若经营得当,也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这般想着,白崇一心里好受了一些,纵使追兵在即,也不致慌乱。
父子三人飞了许久才进入登州境内,原以为身后四人会停下身来,没想到他们竟如入无人之境,径直向前冲,说来也怪,白梅竟没有安排弟子把手,直待临近大关城,才知原委,原来惠灵公竟率领弟子攻了进来,此刻两厢正在对峙。惠灵公高声劝道:“你那夫君已被我们打败了,识相的快快投降,还能饶你和小儿一命,若一味负隅顽抗,小心自讨苦吃。”
白梅将信将疑,嘴上却不饶半句,与惠灵公呛道:“少耍嘴上功夫,比我女流还不如!”
惠灵公一怔,挑了挑眉毛,不由得赞叹道:“是条汉子!”言罢,便率众掩杀过来。白梅想要列阵也来不及,便召出兵器来应付。两边斗了不多时,白梅便现了败相,显然不是惠灵公的对手。白崇一恰好赶到,也不敢多作停留,叫着白梅道:“快走!”白梅转身看见白太清,才始信了惠灵公所言非虚。又接了两招,才心有不甘地纵身跳出战场,招呼能够脱身的弟子,随着白崇一向南飞去。
此时,石三等人赶上,截住向东、向西的去路,掩杀一阵,不知折损了几百人。白崇一将白太清交给白梅,与白无极一起奋力冲开关口,夺路向南奔走。一路上,不停地有古族弟子从左右两侧冲出来,试图阻拦他们的去路,白崇一不敢纠缠,只能沿着空地一路向南。直飞越南疆诸州,进入上胡国境内。
石三也不管什么边境不边境,带着众人横冲直撞,一路紧追。
白崇一从未进过南疆四国,不认得去路。石三有意将他引向伊督,一路呼喝,才将其引上正途。此时白无源、白杉两个正被白楠、白无双围困的不敢出城迎战,虽有汉美援军,却还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此时白崇一赶到,两军合在一处,与白楠的“黑龙”大军厮杀去了。直到此时,石三才放下心来,转身对三人道:“如今已是他宗门自家事了,我们不便掺和,还是抽身回撤吧。”唯恐白崇一剿除了白楠之后再转身攻入察燕,便命人将清远叫来,吩咐道:“你率本族弟子沿线守卫,但见有风吹草动便立刻向我禀报。”清远领命,率领古族三百余弟子,在沿线筑起营寨,时时守卫。
周毋庸有些担忧地道:“只怕仅凭他们这几百人未必能够拦住白崇一。”
石三道:“南疆四国波谲云诡,非是修为至上就能把持的,他要平定各部且需要些时间,我们暂且回去,自有两全之策。”说完,便与众人一起飞回登州去了。
众人赶到时,惠灵公已将余下的弟子擒住,一个个捆得结实,丢在那里,准备审问。见石三回来,喜滋滋地迎上前去,问道:“白崇一擒住了吗?”
石三禁不住笑道:“你当他是三岁孩子吗,随便就能擒了!”又看看躺在地上等死的白元弟子,摆摆手道:“还是将他们放了吧,根已经拔净了,杀了他们无益。”
惠灵公有些不情愿地道:“你不知他们做了多少恶!”
石三道:“作恶也未必就是他们的本意,还是放了吧。”说完,指挥着弟子们,将他们松了绑。那些白元弟子本以为死到临头,没想到又捡回一条命来,一个个感恩戴德,甘愿皈依。石三笑着对白灵儿道:“还是交给你吧!”白灵儿又好气又好笑,逼问石三道:“你倒说说看,这是什么意思?”石三笑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毕竟是过来人,有的是心得和经验。”说完,大步流星地进殿去了。留下白灵儿呆在原地,问左右的赤羽和周毋庸道:“他是在骂我吗?”二人也是大笑,跟着石三进殿去了。
众人进了宗主殿,赤羽指了指高台上的龙椅,笑着对石三道:“那里虚位以待,你还不快坐上去?”
石三道:“我是泥腿出身,登不得大雅之堂。你要坐就去坐吧!”
赤羽连连摆手,笑着道:“还是叫你家灵儿坐去吧,她在这殿里坐了多年冷板凳,也该坐一坐这热板凳了!”
白灵儿有些恼怒道:“你们一个个的不安好心,擎着要将我推到不仁不义的对立面去。若论起来,不只我是二姓家奴,石三、周毋庸、赤羽、惠灵公你们哪一个没当过他的爪牙呢?”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将偌大个宗主殿渲染的活泼起来,是白元几千年来少有的情景。
石三心里惦记着壑南数州的百姓,定还生活在惊慌恐惧之中,便与惠灵公商议道:“如今古族弟子尽在南疆边境,劳烦你带些弟子到各州去走一遭,将获胜的消息传扬开去,叫他们安心生活,不必再四处躲避战祸了。若是百姓问起来,你边说壑北的百姓如何他们便如何。”惠灵公满口答应着,看看自己座下弟子有限,便将新归顺的白元弟子收了编,带上他们四处散播广告去了。
石三与赤羽、白灵儿、周毋庸一起回到雍州,先是厚葬了叶一剑,又安抚了百姓,又将媃儿、清风、石丫召集起来,一同议事。众人坐定之后,石三便开口说道:“与百元之间旷日持久的争斗算是尘埃落定,但仍不能有所松懈,眼下至少还有三件事要做。第一件,也是最紧要的,就是安抚民心。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当尽快让他们享受胜利的喜悦,而后恢复平静的生活。惠灵公回来之后,再由毋庸师兄统领,派水生出去,最多两三年的光景就要还天下一个太平。第二件就是要将雾都的司徒等人尽快驱逐出境。如今察燕每一寸土地都属于察燕百姓,岂能容忍异己盘踞?稍后我写一封国书,由清风前往雾都亲手交给司徒,看他如何做。若是不从,灵儿、赤羽你们两个陈兵向阳城,必要时也要用些非常手段。第三件便是要尽快找到雨浓,此人诡计多端,是个极难对付的角色,休叫他赶去伊督与白崇一会合。好在其人修为尚浅,不难对付。石丫,你与媃儿一起,四处搜寻,只要擒住不论死活都要带回来见我。”众人按其吩咐的,各自忙碌去了。而他忽然闲下来,却有些不太适应,百无聊赖便只身一人飞回大堰湾。
清心、有金等人迎上前,在得知取得了胜利之后,各个欢欣鼓舞,道不尽的喜悦。他却从喧闹声中撤身出来,向玄算子的住处走去。
玄算子此时却不在房舍,弟子又将石三引到水边,远远地看见他坐在那里垂钓,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与先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全然不同,竟似忽然间老了几十岁。石三心中动了动,缓步来到他身后,轻声叫道:“老神仙!”
玄算子不答。石三又提高了声音,叫道:“老神仙,我们得胜回来了!”仍是不答,忙上前一步,但见水面平整如镜,照得玄算子面上和善,隐隐带着些笑意,竟是仙去了!石三忙欲上前呼唤,却忽然想起什么来,扶着他的肩膀笑起来,笑着笑着,泪水滚落,将如镜的水面荡起一道道连纹。
石三与弟子一起,将玄算子的尸身掩埋在了水边一株千年大树底下,叫他有树荫遮蔽,再垂钓时不至受风雨侵袭。
清风回来禀报道:“那司徒看了信,直言要见师叔,被我一口回绝了,并限令他五日内收拾细软离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石三笑着道:“岂能如此待客?”
清风道:“这已经算是顶客气的了,若不是看在他昔日替我们说好话的份上,我连这几句都没有,直接动手了。”
石三道:“对他动手岂不是等同于向汉美宣战吗?你只需请你毋庸师叔带着你往沉沙岛驻扎,不言他事,只是修筑高台,他自会离去的。”清风有些不相信,但还是按照石三吩咐的,从大堰湾选了一千五百名弟子,往沉沙岛飞去了。
自从清风来了之后,司徒一直想要与石三见一面,也不知怎的,这个曾经求着要见自己的小派头目如今一朝得势,竟耍起威风来,只是躲着不见。不过几日,竟又见其座下的白灵儿、赤羽两个率众驻扎向阳城,直逼雾都城下。司徒仗着身后的汉美撑腰,谅他们不敢拿自己怎样,只是装腔作势罢了,仍是站着不肯走。然而不过一日,又有弟子禀报说已有新党头目周毋庸并清风带着一两千名弟子往沉沙岛驻扎,赶着修筑工事,不知是何用意。司徒闻言,沉思了片刻,对那弟子吩咐道:“传令下去,收拾好各自行囊,我们明日一早便走!”
司徒终于走了,经历了百年战乱和外来侵袭的察燕大地终于归于肃静。石三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有弟子前来禀报,在苗疆罗伽山上发现一伙山贼,在周边烧杀抢掠,欺侮百姓,且颇有些修为。百姓苦不堪言,翻山越岭走了几日才将消息传出来。
石三忙吩咐清心道:“你先往向阳城去请赤羽师叔,再随他一同前去,务必要将此伙山贼尽皆剿灭。”清心依言,先到向阳城禀报了来意,后又与清风一起辗转罗伽山,也不用什么谋略,径直杀到山顶上,见人便擒住,最终逼得贼首从洞中飞出,想要逃窜。赤羽哪里容得他放肆,闪身追上,一招擒拿在手,仔细端详,认得他,竟是白无名。
被赤羽牢牢擒住的白无名,已无半点恶霸气,口中连连求饶道:“爷爷,饶我一命,我甘愿投降。”赤羽冷笑一声道:“摇尾乞怜的恶徒,留你何用。”说完,手下用力,将他脖子掰断,一命呜呼了。
石三只等着雨浓的下落,等了半年有余却仍是没有任何音讯,每日烦恼不已,好似一间恬静的好房被一只苍蝇坏了意境。这日正苦恼,媃儿赶来见他。石三忙上前问道:“找到他了吗?”
媃儿摇摇头道:“偌大个国,亿万之众,我上哪里去寻呢?”随即又笑道:“你怎么像白崇一似的!”
石三茫然问道:“此话怎讲?”
媃儿道:“没得天下时,是那般睥睨天下,尽显豪迈之气,如今得了天下,反而为一个无名小卒惴惴不安,竟不惜动用数千之众,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他。这与白崇一防新党有什么不同呢?”
石三闻言,幡然醒悟,忙笑着道:“若不是你,我险些重蹈白崇一的覆辙。从即日起,不必再苦寻雨浓,到了时日他自会冒出头来。”媃儿点点头,笑着道:“你只管为国为民,也该为自己想一想了。”
石三不解地问道:“为我自己想?想什么?”
媃儿丢下一句:“你自己慢慢领会吧!”转身出去了。石三这才恍然大悟,脑海中浮现出白灵儿的影子来。他纵身飞向向阳城。白灵儿只身站在一处山顶,眺望着不远处的夕阳,好一幅绝美的画卷。石三不忍打破,慢慢靠近了,揽住白灵儿的肩膀,靠在自己身上。
白灵儿头也不回,便识得是他,淡淡地问道:“你不怕破了修为吗?”
石三不答,也顺着她的目光远眺,但见残阳如血,铺陈在海面上,风一过,便如岁月一般,堆叠起道道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