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嘉嘉满腹狐疑:“找白老师?”
她瞄一眼一边的青铭,困惑越发深厚:“你俩什么时候有私交了?”
不管是怎么个情况,这走向都不太对啊......难道是一见如故一见钟情?——容嘉嘉的脑洞都要弯了。
电话那头的宋玉成起先支支吾吾,被容嘉嘉的无声压迫逼急了,冒出一句直男言论,碾平了容嘉嘉刚刚弯曲不到三十角度的脑洞:“我们大老爷们的事情,女人管那么多?”
这种言论,沈柏良偶尔会说,顾长河说出来也不奇怪,哪怕是平日端正如容家大伯,也偶尔会有这样的直男言论。可是这句话出自温良尔雅的宋玉成,就显得古古怪怪,不合常理,越发显得做贼心虚。
宋玉成一向最烦恼这类排挤性别的言论,直接原因便是宋汝于。不管何种渠道听到这类言论都要皱眉不悦,区别只是是否颜于表面。
而如今做派。令容嘉嘉疑虑丛生。
容嘉嘉皱眉,面上不自觉浮上宋玉成固有的表达不悦的习惯神情。
她沉默。
不说话,也不转交电话。
宋玉成职业是律师,心里素质一流,与其对峙,分毫不让。
两人也不在乎话费和电话烫手。就这么僵持着,听对方的呼吸声。
青铭耐心比他们更强,低头看书,也不催促。
最终容嘉嘉落败。
把电话给了青铭。
青铭接过电话问宋玉成:“你找我。”
容嘉嘉的手机讯号一流,即便不开公放,电话那头的宋玉成的声音也清楚入耳。
宋玉成那头换了通话对象,语调立刻显得十分熟络,他讲:“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一旁的容嘉嘉心情复杂。
倘若这个时候青铭来一句:“在想你。”
这个故事走向就神作了。
幸亏青铭并没无想要把这个走向掰弯的节奏,但是他讲出的话也不算是多么正直。
“你想接男主本子了?”
宋玉成从善如流回答说:“既然递给我了,我就不矫情了。”
宋玉成与他隔着通讯设备而进行通话,他想青铭至少现在无法读心。青铭也看不到他的脸,对比网上铺天盖地层出不穷的偷拍设备带来的人心惶惶,作为现代人的宋玉成,第一次感觉通讯设备所能带来的安全感。
宋玉成说:“白老师,咱们见个面呗。我有事和你讲。”
他抱怨:“嘉嘉也不给你买个手机。”
这句话容嘉嘉听到。
容嘉嘉撇嘴:“那你买呗。”
宋玉成和她斗嘴,接话:“我买就我买。”
他后一句和青铭说:“我明天就给你带一部手机给你。”
他说的是‘就给你带’,不是‘要不要给你带’。语气中没有询问用语。也不需拒绝。于是到今日为止,总共加上宋玉成只有两人联系方的青铭也算是加入了智能手机一族。
容嘉嘉头疼,买手机不难,可是教会用手机就繁琐不堪。万一青铭喜欢上游戏呢?万一青铭喜欢上跳一跳呢?万一青铭成了手机低头一族呢?
种种千奇百怪的万一汇集到了容嘉嘉那里,再看一旁和宋玉成通话的青铭,眼中就多了一丝有来由的忧郁。
这种眼神,能够在宋玉成看宋汝于的时候找到很大的相似点。
青铭讲完电话,回头看她,给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让她自行体会。
......
宋玉成和他约在申城大学。
宋玉成借着校友的身份,成功在周五带着青铭走在空旷无人的校园里。
校园属于在这都市中少数的,变化不大的地方。
宋玉成说:“我毕业的时候,这片林荫道就是这个样子,眼下还是这个样子。十年了,居然没什么变化。”
他感慨:“这是老校区。也大概是这个缘故。”
青铭说:“不过你和十年前比,倒是进步不小。”
宋玉成现在已经显得气定神闲来。他讲:“这是夸奖,我领了。不过我当年也很优秀啊。”
宋玉成得意:“否则我也不能被校花追啊。”
既然宋玉成主动提及,青铭就顺势往下说:“那个女孩现在还没结婚呢。”
宋玉成有些惊讶:“毕业后我就没有和她联系了.......我都不知道。”
他看青铭:“别告诉我,她不结婚的原因是因为我?”
宋玉成这句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我可不信。我又不是言情小说的男主角,还令人多年都念念不忘?我可从来不自恋的。”
他如此声明。可是表情却显露了明显的犹豫:“不会是,是真的吧?”
青铭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
宋玉成懒得领会。
这事若是得到肯定,即便或多或少会满足一些虚荣心,可是后面接踵而来的便是无边难解的负罪感。
他能如何呢?
一个女孩在无意中为了他多年不婚,且念念不忘。可是他念念不忘的到底是什么呢?宋玉成又不是不清醒至此的人。时间是最无敌的滤镜。足以把一个多年不曾见面的,平平无奇毫无特点的校友在回忆中脑补成白皮的古天乐。
更何况宋玉成在大学时候还曾经多次登上校草提名的名单上去。
这样的人再加上十年滤镜的加持,简直不知道会成何种样子。
哪怕是现在宋玉成算是事业小成,保养得宜,身材不曾走样,衣品也算过得去。可是他现在三十二岁,整日奔忙,哪怕是用神仙水泡澡,也万万不可能做到如二十岁时候的青春活力。
既然如此,何必去破坏人家的幻象呢?
她所坚持的,说念念不忘的,是那个二十岁的宋玉成。是她求而不得的宋玉成。不是眼前的这个。
宋玉成看一眼青铭。
说:“我又不是你,十五年前如此,十五年后依然如此。”
青铭听他说这句话,看了他一眼。
宋玉成和他对视,坦白说:“我找到了那份报纸。”
他特意去图书馆找陈年的旧报纸。当年前有中学十五岁女生遇害,后有代课老师为保护下一个受害者而伤重,这在十五年前的申城是一桩大案。最后凶手被发现是父子俩。典型的熟人犯案。爱子心切的老师在发现自己的儿子因为求爱不成而企图掐死女孩,在发现女孩仅昏迷之后,怕女孩醒来影响儿子的前程,于是狠心掐死了女学生。
之后做贼心虚,误把前来悼念同桌的学生当成是遇害者的鬼魂。企图再次行凶,被护送学生而赶来的代课老师阻止。
丧心病狂的凶手,把罪恶的尖刀刺向了无辜的老师。
这个案子,当时连续好几天都包下了当地申城日报的头版。结案报道中,小字清清楚楚写到,受害老师为男性,三十九岁。
为保护受害者信息,以上报道中受害者姓名皆为化名。
青铭在其中的化名为陈希。
取白曦中曦的同音。
这件事情的后续宋玉成也打听到了。
直接杀人的凶手乔国邦在狱中精神失常,在经过医学鉴定,确定并非故意假装。于是乔国邦的家人为他办理了取保候审,住进了精神病院。
毛俏俏的家人无法接受,上诉。被驳回。
在驳回的同时,乔国邦在精神病院中用折断的筷子捅进咽喉自杀。
乔国邦当时面临高考的儿子因为已经年满十八岁,于是判刑十年。毛俏俏的家人同样无法接受。但这已经无法改变。十年后,乔国邦儿子出狱。不知去向。
毛俏俏家中的悲伤无法克制。他们离开申城,搬回了老家。没有了孩子,也失去了指望。
毛俏俏的母亲不再做蛋糕。她容颜苍老,在老家镇上开一个杂货铺。她经常忘记进货,梅雨季节也忘给店里除霉。偶尔来店中的客人经常会买到发霉的瓜子和花生。时间久了,她的杂货铺几乎没有人再来。
毛俏俏母亲也不在乎。
她终日守着落了灰的铺子,呆呆地望着街上人来人往的行人。偶有穿着校服梳着辫子的女孩经过,她会流泪。
她的人生还很长,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她甚至会羡慕乔国邦,虽然乔国邦死了,可是他儿子还活着。
乔国邦那个不知去向的儿子,哪怕人生再糟糕,如猪如狗,他至少还活着。他可能会结婚,会生个孩子。只要有了孩子,人生就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毁了毛俏俏的人生和自己一家人希望的人,还能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老天爷为什么如此残忍对他们?苍天到底有没有眼睛?
苍天不回他们。
毛俏俏一家不再信佛。
......
宋玉成说:“你知道,乔国邦的儿子,现在如何吗?”
青铭说:“重要吗?”
宋玉成说:“不重要。可是我还是想知道。”
宋玉成说:“人类是有好奇心的动物。”
青铭笑,他说:“他还在申城。改了名字。足不出户。他没有学历,到处找不到工作,十年在监狱,也没有很好适应现代的节奏。很多APP不会用,连外卖员都没有资格当。他有案底,脾气暴躁,导致他每一份临时工作都做不久。他有烟瘾,每日日结工资就拿去买烟买酒。十年规律生活,回到家中被他母亲娇惯不到一月,就被打破到稀碎。如今他干脆不工作,在家里日日对着一台旧的电脑和陌生人聊天。他母亲每日两顿饭,会给他叫外卖。”
宋玉成说:“宅男?”
青铭说:“你们确实用这个词来称呼这一类人。当然,还有另外一个词。不太好听。”
另外一个词,不必青铭给个眼神,宋玉成都可以做到自行体会了。
宋玉成不知如何评价。他想着,若是毛俏俏的家人知道乔国邦的儿子现下如此境地,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旁的。
乔国邦当年也是红星中学极有师德的老师。教学质量过硬。他的妻子是个很不错的贤内助,在家里把家里上上下下连同地板灶台都擦得闪闪发亮,家里只要看得到的家用电器,都盖上了雪白的罩子,就连抹布都刷洗地干干净净。
虽然乔国邦的儿子并没有考上红星中学,可是教师的儿子能查到哪里去?若无当年那事,乔国邦一家的未来也是肉眼可见的光明灿烂。
可偏偏就是那一念之差,乔国邦打碎了别人的光明。同时把自己和家人一起拖下了地狱。
这其中最无辜的,要数乔国邦的妻子。
宋玉成之前查阅就案的时候,确实是如此想法。
可是他听青铭说娇惯二字。又觉得,这仿佛映衬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千言万语揉成一句话,摊开放在阳光下,也就只剩下赤裸裸的二字:活该。
说完前尘,该聊当下。
青铭说:“你当时斩钉截铁说,不想要当卫男女主角出场做铺垫而生的炮灰,还举例子说叶公好龙,还说人类本能恐惧未知事物,这是自保的本能.......”
宋玉成打断他:“我记得自己说的话,这时间就隔了一天而已。”
宋玉成道:“我虽然不年轻了,可是也不代表我就老年痴呆了啊。”
青铭笑起来,说:“那你是有什么原因?”
宋玉成瞥他一眼:“你不是知道?”
他又瞥他,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行体会。
青铭憋笑,解释说:“我当时读心,是为了向你证明一些东西。但是我不会一直用。这不礼貌。涉及隐私权。”
这简直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宋玉成还是略微怀疑:“真的?你不读我的心了?”
青铭摇头。面容诚恳。
宋玉成决定选择相信青铭。毕竟信任是决定一项合作进展是否顺利的重要前提。
宋玉成说:“因为我发现,自己其实不是炮灰。”
宋玉成说:“我发现我拿到的剧本不对。如果我是炮灰,我不应该有这么多的台词和戏份。也不能和你有这么多的对手戏。我应该是男二号。男二号,活到结局的可能性很大。且人设讨巧。演了也不亏。还能吸粉。”
青铭苦笑:“我有些听不懂你的话。”
宋玉成说:“我一开始不想接这个剧本,是因为觉得谁都能演。可是后来发现不是,只有我能演好。”
宋玉成的表情告诉青铭,他的这股自信并非莫名其妙。而是有痕可寻。
这痕迹他很快也会讲出。
但是先不急,可以买个小关子:“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便说边走,林荫大道即便再长,也快要走完了。他们走到了北门。
出了北门,就是申城最贵的地段之一的清明路。
清明路上种满了梧桐树,沿路都是西式的红砖房。很多房子已经成为古董和保护建筑,还有一批房子不可售卖,只能年租,很多店家租来,做下午茶,做婚礼场地,做艺术展馆,做工作室。很多外宾来此,极其喜欢这里的建筑风格和安静所在。租了这里长住,骑着单车上下班。车轮飞快划过干净的路面,带起一两片沾了水渍的落叶。
宋玉成说:“你对这里,有没有熟悉?”
宋玉成看他,告诉他:“这条路,叫清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