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过来后第二天，甄鸿艺开学。开学第一天的家长会，时间选择在晚上八点，章媛忙不开，母亲带甄鸿艺先到幼儿园，我可能赶不上或有事耽搁。
八点过十分到幼儿园，道路两旁停满车，我随意找个位置，下车后刻意观察周围是否有交警加班执勤。
女儿看见我特别高兴，窃窃私语，跟她同学说我是当医生的特别忙。
班主任说了一通，开始让学生家长提问反应问题和建议。我竟想不到一点可以提问的事，对女儿的校园生活关注太少。以至于女儿问我，别人的爸爸妈妈都提问我为什么什么都不问？我只能笑笑哄她。
家长会结束，很意外有家长记得甄鸿艺说的话，于是有人问我：
“甄鸿艺爸爸在哪个医院上班？”
“省肿瘤医院。”
“很厉害呀，看不出来。得癌症的人都是去你们医院是吧？”
“不一定，省一院中医院也有肿瘤科。”
“这人啊，千万不能得癌症，我家有个亲戚，得了癌，应该是在你们医院治的，都治穷了。”
几句客气，走到幼儿园门口，我没有继续接话。
进了车里，车灯亮起，走在前面的车子却停了下来一阵喇叭过后，听见争吵声，应该是肇事了。
窄小的道路，堵了就无法通行。熄火，走出车外点了支烟。
母亲按下车窗玻璃，严肃的问我：
“得了癌症要花多少钱才能治好？”
“看是什么情况了，问题吧不大点，两三万也可以做好了。”
“严重的呢？”
“十几万，往上走，看是什么癌，癌的种类很多。”
“肝癌什么的呢？”
“肝癌，如果只算手术，十二三万左右。还有其他治疗费用，有些情况光做手术还不行。”
“这么贵啊听着都害怕。”
“十万块，二十万，换一条命，不贵了妈。”
“话是没错。小老百姓有多少人能轻轻松松拿出几十万来呢？听说好多人得了癌只能等死了。没有钱治，说病情严重医院放弃治疗，总比说没钱好得多。一般进你们医院治癌的都是些什么人？都很有钱吧？”
“你想错了妈。什么人都有，普通老百姓，当官的，当老师的，有钱的，各行各业。”
“我是问能去你们医院治疗都是腰包里钱很多的吧，不然怎么顶得住那么大的开销。”
“不见得啊，没钱的，还不是得筹钱治病。哪个医院都医院，医院各有所长。”
“我听章媛说，她们培训班那个李老师家的孩子得了白血病，想想就可怜，我在电视上看过好多白血病的，好多都坚持不到最后，费用贵，救不了，你们医院治不了这个病吗？”
“治得了的。”
“那为什么不去你们医院呢？”
“妈，很多医院都能治白血病的，医院科室实力，口碑问题，关键还是病人选择吧。”
“唉呀，听章媛说了不少，白血病难治，花钱丢医院，人受罪，还不一定治好。你知不知道你岳父怎么说的。”
“不知道啊，他说什么事？”
“也就是他去家里那几天，吃饭时候聊了些，他没有说你，是说你们医院，是不是他们家有亲戚在你们医院治了然后走掉？”
我脑子一转，知道了说的是章华。
“是的，食管问题。”
“你老丈人就说，你们医院，就是拿病人做实验的，他去过你们医院，看见病房里那些病人，惨不忍睹，吓得他下定决心不再进你们医院，坚决不做手术。”
“妈，手术没你们说的那么恐怖好吧，都是照规范操作的。风险是有的，因为个人身体条件不一样，要把问题跟病人说清楚。”
“那治死掉那些不是可惜了吗？人命啊，一旦往身上开个刀，各方面就弱了，人就病恹恹的。”
“妈，你别乱想了好吧。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医院医生不会乱来。”
“我知道啊，你们医生守规矩不乱来，可是假如啊，是我生病，花大价钱，还把老命搭进去，这算怎么回事？你爹说，你岳父不做手术的选择是对的，越治问题越多。”
我没有再说话，我不能受这样的话语干扰，我坚信自己的工作，会有更多人能理解。
车子开始走动，母亲和甄鸿艺坐在后面，我专心开车。母亲还说了一些我不太想听的话，比如我当医生，一年参与过大大小小的手术，手上沾过血，身上阴气重。
是医生就得直面这些问题，我不能因此退却胆怯。母亲的话里，依然回到钱的问题。那么多病人花大价钱来医院看病却没治好，认为是我们当医生的过错，母亲害怕因此而我罪孽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