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应该少打电话给岳父,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因为只要聊起他的健康问题,总会想是我要劝他来医院治疗。
章媛差不多十一点才回到家,说是晚饭还没吃,已经准备睡的母亲又进厨房给她煮碗面。
她要求我坐到餐桌旁听她说话,我想应该是她工作的事吧,错了。
“老公,我爸说打电话问我,他身上那个营养管什么时候可以撤掉?”
“只要能自行吞咽食物,随时都可以撤。”
“怎么试?万一吃下去又堵住了怎么办?”
“喝水呢?能下去吗?”
“喝水,前段时间不是还吐出来吗?”
“那还是先留着吧,吞咽不下去,这可算是救命管了。”
“我爸鼻子上插管子,亲戚朋友去家里看,他一律不见,偶尔出门,都是选择天不亮或者天黑,戴着口罩。原本以为他不怕人看见,看来他还是那么在乎人家怎么看。”
“他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生病的事实。”
“怎么办?”
“尊重他意愿吧。不能强迫他怎样。”
“那你给他找个好中医吧,他信中医,吃中药多久能把食管弄通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中医药我不擅长。”
“要是现在手上,他还有机会吗?”
“如果啊,如果真的是癌,扩散了的话,做手术就没多少意义了。”我尽量压低声音。
“那怎么办?”
“只能化疗,全身治疗。”
“还还不如继续熬中药喝了。”
“那就继续熬吧。”
我先进卧室休息,章媛洗漱后进来,直接问我:
“我爸这样下去会不会死?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妈问的。”
“讨论这问题没意义啊,人迟早都会死的。”
“别扯,你知道我问什么。”
“唉,他不是在吃中药吗?效果怎么样嘛?”
“不好,不是这疼就是那疼的。他现在脾气很差,饭自己做,衣服自己洗,完全是要跟我妈分开过的样子。我妈问不得,说不得。”
“心病严重啊。”
“我妈就说错一句话,有必要那样嘛,几十年的夫妻。”
“病人心理问题严重,很敏感,很记仇。”
“说错一句话到底是多大的仇恨呢?”
“病人,你就不能当普通人看待。”
“我妈今晚给我电话,说我爸变瘦了,面部两边收缩,中间凸起,可能体重比以前差多了。”
“那想怎么办?”
“我妈就是不知道怎么办了,听你的话做手术,家里要花个十几万,这万一不能好,天天躺在医院里,医院又不是善堂是吧,不是免费住的,得花多少钱啊,我吗天天守着,然后家里一点生产不搞,金山银山都得吃空,何况还不算富裕家庭,我妈想想这些东西心里就发怵。”
“那只能继续喝中药调理了。”
“要是错过了治疗呢,会不会遗憾。”章媛内心矛盾重重,和我相比,我是支持及时治疗的,包括手术放化疗。但我不能再提。
“爸对手术放化疗没什么好印象,他不愿意治疗,不见得是因为经济因素的顾忌。”
“是啊,怕嘛,有个章华在前面,才没隔几年嘛。可是万一治好了呢?你们医院食管癌病人手术后还能活蹦乱跳正常工作的有没有。”
“有术后正常生活的,乱跳与否不清楚了,工作肯定是受影响的,毕竟身体不如从前了。”
“那我爸还是继续喝药好了,又省钱,想干什么还不受影响。要是躺在医院,走路都走不稳,那他才是最大的噩梦。算了,不讨论了,躺在病床上活十年,不如活蹦乱跳活五年。”
“你还真想得开。”
“想不开又如何?对了,你那朋友,他爸不是在你们医院做手术了吗现在恢复怎么样?”
“黄剑他爸,做的是肠子的手术,现在正常生活啊,没啥大问题。”
“以前听你说过,肛门切了,个人问题很不好解决吧。”
“保住命就好。”
“要是不做手术会怎样?”
“肠子报废,癌细胞一点点扩散,然后完蛋。”
“除了切掉就没其他办法吗?我发现我现在越来越排斥手术这种东西,费钱又折磨人。”
“你不要误会,符合手术条件的才能做,不是随随便便就手术的,能做手术就做手术,手术切除,彻底把癌变的器官与身体割离,就不用担心后续发扩散风险。”
“折磨人,我感觉好害怕手术。难看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要冒险顺产吗?因为我害怕手术,深深的恐惧感,天生的害怕,对那东西没好感,有时候我想到你手上血淋淋的手术刀,我就不想碰你。”
我期待睡个好觉,“产后大出血”几个字盘旋脑海,我想象自己深陷一个没有底的海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