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媛耐不住疲倦,进卧室后睡了。外面的阳光正好,岳父在卧室里踱步,速度很慢,我建议带他出去见见阳光。他拒绝了:
“算了,我不行,走几步都不行,我现在坚持站起来,实在是吃力。”
我又泡了一杯茶,躲到阳台,点了支烟。
隔着玻璃门,看见章媛走出卧室,直接出门。
大概半个小时候,她回来了,手里提着手提袋,我跟随她一起进了岳父的卧室,章媛要求岳父洗澡换套新衣服。
上了点年纪,或是病了的原因,岳父身上确实有病人常有的一种味道。
但是因为他生病,对章媛的要求,岳父感觉是被强迫,生气了:
“我这身体洗不了澡,太凉了。”
“热水器有热水,还可以开浴霸取暖,根本不会冷的爸。”章媛热情坚持道。
“我这身子,多走两步都要窒息,你还要求我洗澡?”岳父一脸怒气,却很无力。
我退回门口,章媛无奈道:“好吧,那状态好些了再洗。我给你买了两套贴身的衣服换洗,放床上了爸。”
岳父不吱声,手扶着床,头靠着墙,我能看出他还是很难受,尤其是呼吸不畅的各种不适。
小卧室摆的是高低床,松木材质,很结实。
回到沙发上,章媛一脸不悦。岳父把卧室门关了严实,章媛低声问我:
“要是有像我爸这样的病人去你们医院,还收吗?”
“怎么不收?医院,医生是不可以拒绝病人治疗的。”
“那像他这样的情况,怎么治疗呢?”
“看病人具体情况吧。”
“像我爸这样的呢?”
我很想回答说,岳父没有做任何检查,我不好决定给什么治疗方案。但我忍住了,还是尽量说得圆满一些,哪怕是谎话。
“补充营养,再根据具体的检查情况做针对性的治疗,看看有没有机会做全身化疗,或者靶向药,免疫药。”
“晚期,你说的这些,能维持多长时间?”
“具体看患者情况,如果控制得好,是可以延缓病人生命的。但过程也不是那么舒服,化疗的病人你也见过。”
“你这语气,其实就是说,都到晚期了,治疗的意义不大,是吗?”
“从治疗角度看,能延长生命是最大的意义,但实际情况是,有人选择坚持,有人选择放弃。就像进了急救室,病人一旦没有了呼吸,医生会问要不要实施复苏,对于癌症晚期的病人,再次恢复心跳,意义不大,留着一口气在,也不能醒来,时间维持也不长。”
“照你这么说,我爸就只能是等死了嘛?”章媛已经流泪。
“大致的情况我是有把握判断的,就是具体的细节,比如时间点,我就不能把握了。”
“还有什么医院好一点的,能花个几万十万的,延缓一两年生命的?中医偏方秘方行不行?或者专门治疗癌症的医院特效药,进口的有吗?”章媛的表情诚恳无比,感觉就是在求我的样子。
“唉,很难,偏方秘方,如果真的想治,可以问问黄剑,他搞中医的,可能有那方面的信息或者渠道。但我觉得,中医治慢不治急,我觉得爸要出事,是很急的,单靠这一天两天,中药可能太无力了。”
“生老病死,为人子女,我知道这样的日子迟早要来,可是我想不到会这么快,我爸命苦啊,命不好。”
“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你要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保持好精神状态,尽量让爸感觉轻松点,不要让他再有压力。”
“癌症为什么会致死?”章媛问。
“癌细胞扩散,到肺里,破坏肺功能让人不能呼吸,到脑部,就会昏迷,到肝脏,正常的代谢功能就没了,都是人体重要的功能器官。”
“人真的这么脆弱吗?”
“在顽症面前,人真的脆弱。”
章媛冷笑几声,努力保持笑脸,用淡淡而哀伤的语气告诉我:
“我不怪你,之前你也是很重视治疗了。我想问你,如果时间不多了,我还可以做些什么?我能做什么事,我感觉时间不够用。”
“其他的,后面再说,先让妈和章瑞赶快来,我不希望爸没气了他们才赶过来,留下遗憾。”
章媛点点头,无奈道:“我妈有点相信算命的,说了我爸不会有性命危险。我不知道怎么劝她,我怕现在告诉他我爸不行了,要走了,我怕对她太残忍。我很矛盾,我也宁愿相信我妈说的我爸今年不会有危险,我又害怕你担心是真的会发生,我不知道相信谁。”
“要来的,挡不住的。我也宁愿相信自己是错误的。”
听见岳父呕吐的声音,就像酒醉后作呕的难受叫声,章媛闻声过去,打开门,听见岳父叫了几声“血,血,又吐出点血……”
声音低沉,很是悲伤,像受了委屈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