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岳父低着头,我担心对他的恶化进展把握不准,尝试提出要求,看他的反应。
“爸,现在感觉怎么样?能不能吃点东西。”
“甄阳,你不用管我吃的了,我现在连喘气都是问题。”
如果没有从死神那里跑回来的经历,基本上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如何面对死亡,也很少有人意识到自己可能将死,然后匆忙的交代一些事情,做最后的努力。
我想起刚叔,每次病发都会紧急让女儿儿子回家,希望自己过世的时候有家人在身旁。
我想岳父可能还没有意识到一些东西,他内心坚信,可能熬过这些天的疼痛,也许就会平稳一些。因为他已经疼痛了好久,早已习惯。
在这种情况下,章媛虽闭着眼睛,却也难眠。沙发上靠着,内心煎熬。
章媛抓着我的手,手心温暖。告诉我:
“自打插了营养管,每次买菜都会特别关注西蓝花,在我的印象里,它有抗癌的效果,还有火龙果,我磨过两次,我以为他会慢慢变好,能把癌细胞消化掉。到今天我才发现,什么用都没有,这一年多时间,他没有一天能够真正吃饱过。”
我没有说话,只是暗自心酸,一辈子父母,说走就走,一切如梦境般陌生而遥远。我不时看着时间。每次听见岳父的呻吟声,我都倍感紧张,假如岳父和章瑞都在,即便下一分钟岳父过世,我都不会如此。
病人在医院过世后,心电图拉直线,从抢救室出来,会安排一个房间给死者和家属单独相处。
医院里的病人,来自全国各地,全省各地,或是本地市里,没有在家过世,该走的流程都要走。
年轻一辈可能没有经验,一般来说,病人病危,重要的亲属都回来到,包括年长有处理丧葬经验的长辈。
每个死者会按照自己所生长的地方习俗,在过世后走一点流程,包括穿洁身、穿衣、喂饭、随身携带物品如钱物、白布、头枕等等,大同小异,反正意思就是希望死者在阴间的路上有钱花,有饭吃。
一般来说,有在医院参与过死者善后事务经验的人,能从医疗转运车上的病人包裹外观看出病人已经过世。死人,在医院里根本不算事。
在急救室里,拥挤的样子可能令人难以想象。确实,一旦对病危患者实施抢救,是需要让抢救室里的其他病人家属出去的。
病人过世,里面还在躺着的病人,还在清醒的病人,我很难理解他们的心情,原来死亡如此近在咫尺。
我脑海里回忆着平日工作中印象较深的画面,推想自己可能即将面对的事情。也许,我应该跟章媛说点什么,想想算了,要是真到了那一步,岳母应该会懂得这些。
章媛没经历过那些事情,不懂,光说是死人这件事,都能令她感到恐惧。
手机振动,黄剑打来电话,为了不影响章媛,我起身走去阳台。
“情况怎么样?”黄剑问。
“很糟糕,估计时间不会撑太久。”
“有状况告诉我,我应该可以帮忙。”
“好。你老爸那边呢?”
“还在做思想工作,妥协配合治疗的希望不大。”
……
挂了电话,我进去卧室看岳父,他趴在书桌上,喘气声重,极度虚弱。
我拍拍他的背,他努力抬头看我。
“你抬我起来,去卫生间。”
我努力把岳父抱起来,感到吃力,可能扶着挪动脚步到卫生间很不现实,我把门关了劝他:
“爸,用盆吧,你就坐在床上。”
“行吗?”岳父有些犹豫。
“当然行。”我扶正他,伸手要去帮他解裤子。
“我自己来,我能行,你帮我端着盆。”
我看见岳父颤抖的手在解裤子,低着头,无奈又不得已,也许,他是介意我闻到从裤裆里散出的尿骚味,几天不能洗澡清洁,尿液残留所致。
稍稍调整,我才听见尿液滴在盆里的声音,量不多。我抽了几张纸递给他,帮他拉好拉链,把尿盆端去卫生间处理。
洗净后的盆又拿回来放在书桌下,一伸脚就能踢过来用。
“甄阳,你们医院科室,类似我这种症状的病人都是怎么解决的,有没有什么药可以吃了好受一点?”岳父道。
“爸,有的。”我来不及解释太多。
“你能去一趟医院开点出来么?我实在是受不了这……疼痛。”
“爸,最好是我带你上医院,需要一点检查才好下药。”
岳父摆摆手,我意识到医院这个词对他来说十分敏感。我走出卧室,在门口回头看岳父身上的衣服,也许应该让他换点新的衣服,我突然记起母亲告诉我一句话,人过世时要穿新衣服。可是现在岳父连抬手都困难,全身换新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