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字间。
从江元说完那番话走后,老周独自坐在床上沉思良久。
甚至听到屋外的动静,知道是端雪祈和白心月打起来了他也不为所动。
他在面临着一个巨大的挑战。
江元说的话并无道理。
让自己穿上女子的衣服,治愈自己的疯魔,他实际上又得不到什么东西。
无非自己欠他一个人情,人情这种虚无缥缈口头承诺只在心中的东西,有可能一辈子也不一定用的上。
他最初不愿穿女子衣服,一是因为听起来太过离谱,拉不下脸面,二则是不太相信这种方法真能起到治愈的作用。
虽然有白心月的极力保证,但对于未知的尝试总是怀着怀疑的态度。
依江元住在醉梦院的这段时间来看。
用不知从哪听来的乱七八糟的神话话本治愈谛禅,又用一首首诗词治愈小玉子,还有那个狗崽子吴敌,居然也被他用术算治愈,治愈端雪祈的方法不得而知,但的的确确同样被治愈成功。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原本老周就对江元持着半相信半怀疑的态度,在见识过把醉梦院里的小鬼都成功治愈后,无疑已经把那半分怀疑彻底同化为相信。
和他们一起住在醉梦院这么久,对他们疯魔的了解老周再是了解不过。
若是有人有方法将他们治愈,也不会在这醉梦院一住就是这么多年。
江元治愈疯魔的方法虽然大都很奇怪,且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但你不得不服,它就真的能起到作用。
有时老周都忍不住怀疑江元是否也是疯魔。
神话故事,诗词,术算,还有他的女子服饰,都是大家平日都能想到的东西,但但凡是个正常人,也不会把这些东西和疯魔关联到一起。
反观江元,不仅能相出这些怪招,还能准确无误地和每个疯魔对上号。
实在令人费解。
老周目光在面前屏风上的衣服游移,一副跃跃欲试的眼神。
说真的,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婆婆妈妈,他也想果断地套上一件试一试,可没办法啊,他就是拉不下这个脸面。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思想,每个人心中的坚韧程度都不一样。
有的人的心弦如空中飞絮,风中芦苇,极易受到外界因素的影响,风吹便会摇摆,方向随时可能改变。
有的人则心弦如激流中的磐石,如雪山中的青松,即使激流汹涌磐石永不易,即使大雪封山,青松且挺直,此类心弦很难因外界的因素而改变。
用老周的话来说,前者属于随波逐流的墙头草,后者属于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轴。
而老周他自己就是后者。
决定一件事不成功便不罢休,所以他当年不顾众人阻挡也要宰了符箓堂的堂主。
决定一件事便无人可以阻挠,所以满城屠尽后他执意抱走,坐在尸体中大声哭泣着,泪水化作风霜的白心月。
架刀在皇帝老二脖间,和骄肆火斗得两败俱伤,一人闯剑阁带走端雪祈……他这一生,做的轴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
可能是轴的老天生厌吧,为了惩罚他,让他在迈过那一步时出了岔子。
实力境界大跌说,每天还要饱受各种奇怪病症的折磨。
换一种病症跌落一部分实力,跌到现在,他连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
他还是那个周霸先?还是那个追逐乾帝的身影,想着一拳破天门的周霸先?
他完全知道自己疯魔在哪里。
他知道自己的心脉受的那点伤早就已经痊愈,也知道自己的眼睛没瞎,耳朵没聋,四肢健全,吐字清晰。
可知道归知道,他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心弦。
他的心中执拗地认定自己真的有毛病。
于是疯魔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耗下去。
现在终于有治愈方法了,终于可以缓解实力下跌的情况。
可这方法确实……女子服饰。
于是执拗的心弦再次轴了起来。
就是拗不过那道弯,就是想不明白简单的道理。
老周曾经自傲地认为这样的自己很不错,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思维,不受外人打扰,不为外物动摇。
但物极必反,慧极必伤,太过绝对往往不会有好结果,有时候轴的彻底往往便是心魔。
他早已渐渐地想要改变自己,想要打破心中那块石头,那颗青松。
而如今摆在面前的,就是一个绝佳的大好机会。
老周伸手握住一件衣服,紧紧抓在手里。
骄肆火那老贼为了治愈疯魔吃牛粪喝牛尿都敢做,他周霸先穿件区区女子的衣服能如何。
他娘的!穿它!
老周拎起衣服就要往身上套。
“嘎吱~”房门应声而开。
心跳瞬间飚速到二百迈,老周惊慌失措地四下乱看,那件拿在手中的衣服仿佛烫手山芋般无处可放。
最终就在屋外的人就要走进来时,老周急中生智,“哇呀”乱叫一嗓子,用力把面前的屏风推倒,顺势把手中的那件衣服丢出去。
进来的六人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停住脚步。
老周看都没看立刻转过身去,双手背在身后,骂道:“不穿,绝对不穿,我若穿我就和吴敌一样,是狗崽子!”
“嘿,你这老头,关本大爷什么事!”吴敌听了顿时不乐意,撸着袖子就要上前,幸亏被江元一把抓住。
“师父,你这是做什么?”白心月走过去,无奈地扶起屏风,捡起地上的衣服,拍掉灰尘,重新挂起来。
“拿走,快拿走,我绝对不会穿这些东西!”老周挥着手,气急败坏。
白心月默默看江元一眼。
一个眼神就足以向江元表达她想说的话。
“你不是说听了你的那番掏心掏肺的发言,师父便会跨过心中的那道坎吗,还说只需要一个助力便能让师父穿上女子衣服,我看现在的情况也不像啊。”
江元以眼神回应。
“我说的那些话的其实还有个基础条件,那就是老周是个有心有肺,是非分明,知恩图报之人,若是没有达到我想要的效果,那么只能说你……”
白心月目光微凝。
江元急忙眨眨眼。
“……只能说明我情绪渲染的还不到味。”
白心月点点头。
“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穿都穿了,来都来了,继续尝试。”
江元清了清嗓子,出声道:“老周,你回头看我一眼。”
由于方才被吓到惊慌失措的尴尬,老周现在不想面对任何人,果断道:“不看!”
“一眼,就看一眼!”
“半眼也不看。”
“……”
“行,算你厉害。”面对这个老顽固,败下阵来江元已经习以为常,对付老周不能硬来,只能智取。
江元看向白心月,意味深长道:“白冬卫,我记得你曾说过,现在的老周实力境界大跌,打不过你是吧?”
老周身体一僵,白心月看在眼里,瞬间明白江元的意思。
于是配合道:“没错,可那是两个月前我对你说的话了,现在师父因疯魔的原因实力又有所跌落,而我最近又进步不少,我感觉我现在甚至能让师父一只手。”
“哦!这样啊!”江元语气夸张地说着,“那你看既然我们有实力,还需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吗,用强的你看怎么样?”
白心月点点头,“可以,我觉得不错。”
“我也觉得不错!”李玉说道。
“贫僧也认为可以。”谛禅道。
吴敌举起手,“本大爷也一样。”
丫头不明所以,跟着点点头。
“那动手吧。”江元下达命令。
“别别别,有话好商量吗,现在的年轻人,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像什么话。”老周讪笑着扭过身子。
白心月抿着了嘴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江元也叹口气,“每次都是这样,非得我逼你才肯乖乖听话。”
“别说的老夫和小孩……”老周刚想反驳江元的话,但目光抬起的瞬间,便张着嘴巴发不出一丝声音。
六个女子?醉梦院里算上丫头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个女子,哪来的六个?
等等,那个光头是怎么回事?
随之老周瞳孔地震,满脸地震惊。
江元觉得要是老周会优美汉语的话,一句“握草”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老周结结巴巴道:“那那那那那……那是谛禅?!”
“没错,那就是谛禅。”白心月在一旁道。
老周目光移动,这个白裙子的好像也有点眼熟……啊,这是,“江元?!”
江元点点头,“是我。”
“狗崽子?”
吴敌翻个白眼,“叫吴敌!”
“李玉?!”
李玉有丝害羞地点点头。
“……”老周看向丫头,突然没了话。
丫头大大的眼睛盯着,仿佛在说快问我快问我。
“丫头。”顶不住她眼中大大的期待,老周随意地敷衍一声。
丫头满意地点点脑袋。
视线重回江元四人,震惊继续回到脸上,老周绕着江元四人不断地上下打量,边看边问:“你们、你们怎么穿成了这样?”
江元还没说话,吴敌已经开口,“还不是为了你,穿女人衣服就能治愈疯魔,这又什么不好意思穿的,也就是江元和白婆娘好说话,换做我,打也打得让你穿了。”
“前提是你有那个实力。”老周丝毫没有在意。
“嘿,我这不已经前提了,我说的就是如果我是白婆娘的话,你不要张口就来,本大爷现在是个非常严谨的术算家。”吴敌紧了紧身上的裙子,很是自豪。
谛禅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以为周施主……”
“你别说话!我看着胃里不舒服。”老周头也不扭地抬手指向谛禅。
谛禅依旧保持着笑容,但却转过身,伸开双手,“来,丫头,人贫僧抱抱。”
丫头雀跃着跑过去,扑进谛禅怀里,揪着谛禅衣服上的花边玩起来。
老周:“……”
李玉跟着劝慰,“就是啊周前辈,穿上女子衣服就能治愈疯魔,你试试又有何妨呢,若是你觉得拉不下脸面,我们可以避开,你在屋中自己穿就是了。”
“说的轻巧,我问你小玉子,现在我告诉你杀人才能治愈你的疯魔,你去杀吗?”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杀人对你来说你可能,穿女人衣服对我来说也不可能,不可能便不会做,一模一样。”
“你……我……他……”李玉显然不是个会吵架的人,一时激动地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看你可以去工地谋生,是个抬扛的好手。”江元接过李玉的话。
老周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别倚老卖老,不知好歹了。”江元沉着脸说道。
屋内气氛瞬间凝固。
谛禅、吴敌还有李玉一时面面相觑,白心月脸上恢复往日的不苟言笑。
“你是在骂老夫给脸不要脸?”老周笑问道。
江元笑了,“大家听见了,这是他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老周嗤笑着摇摇头,抬手伸向江元。
杀气!
金光乍现,雾气蒸腾,金色文字浮动于空。
白心月五指微动,站直了身体。
看到身边的这一幕,老周微愣,“瞧把你们紧张的。”
伸手放在江元的肩上,用力拍了拍,满脸欣慰道:“好小子,居然这么快就能看破老夫的本性,你去外面江湖上打听打听,老夫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给脸不要脸那是头一号,心月丫头跟着老夫长大都没能看清老夫的本性,倒被你看清了。”
“???”
谛禅的金刚身一瞬间破功。
吴敌身上蒸腾的热浪成了儿戏。
面前空气中的金色字体飘散,李玉歪着脑袋,“诶?”
我在瞎担心什么,白心月摇摇头。
江元:“……”
靠,我刚才真的动怒生气了好伐,又是苦口婆心地劝诫,又是为你全都穿上女装。
就算你是顶头上司的师父,就算你认识骄阁主,认识剑仙,就算你朋友多。
可那和我有半毛钱的关系?我尽我所能地展现我的友好,但你也不能这样不把好心当作驴肝肺看待吧。
白心月离不开你,我可没必要非得围着你转。
周子丹还在南镇玄司关着,这都回来半天了都没说服你,匀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给脸不要脸正是我想骂的……但,这,你还被我给骂高兴了?
老周感叹道:“方才我还在想自己一根筋轴的事情,以前可是做过不少给脸不要脸的事情,江元啊,还记得你刚开醉梦院时心月说的那几句话吗?”
江元仔细想了想,不知道老周指的是那句,“什么?”
老周道:“心月让我把你看做是她一样保护。”
“我说那不就是把你当做亲儿子,心月点头称是。”
老周看向江元,认真道:“现在,老夫愿意收你为徒,保护你如同保护心月,把你和心月同等看待。”
右手伸向江元,道:“做我的儿子吧?”
江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