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有点惭愧。我不信胡侦探,但不能不信柯科长,如果我的缘故,令他们的工作大为受损,那当真良心不安。
“有什么我可以补救的?”我忙试图进行补救。
不料这两人只是摇头。
“就算有,也不能把你牵扯进来!”柯科长说,“胡振汉好歹还是从事这行的,有反侦察和自我保护意识。你有什么?就是个拍影视剧的。”
“……”
“所谓术业有专攻,别说你叫我拍个电影,就是拍个家庭影片,我都不成!可要说盯梢追踪、调查人物,别说我,你连老胡的半点都不够。”
我心里愧疚感更强了。
柯科长和胡侦探又说了几句,他提及这片区域没监控,有安全隐患。
打算回局里,叫人和公安打声招呼,找人暗访下,把这里摸摸底,看有哪些人居住。长久的和暂住的,都要查。另一点,就是在附近装点摄像头了。
这两人还算不错,没怎么过分指摘我,只是把那人的照片给我,说我以后去找女朋友,提个醒,看看附近有没有这小子。
我忙不迭答应下来。
“好,那就到这里结束吧!”柯科长又说。这时候胡侦探已经吃完饭了,一抹嘴巴,也跟着站起来。我付过账后,随之往外走去。
因为这些纷扰,我脑子有点懵。
来到这世界已经快九年了,乌飞兔走,年轮变化,我总算找到我想要找到的人。也算是融入这边的世界了吧?各色各样的人,朋友、敌人、家人……往事可忆,未来可期。
我走到大街上,一旁穿梭过无数人影,是归去的路人。
寒气自口鼻中钻入,寒冷刺骨,不至于令人忍受,却使大脑如同浸入冰水一般。
我走到台阶处,因手脚僵硬,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待到猛地站稳,环顾四周,心下茫然。原本可求已得,无复孑遗,可心中仍怀不安呢?
“张幕!”
忽然从人群中响起一道声音,举目望去,一个女孩从茫茫人群中挤了过来。她略带惊讶地望着我,是我许久不见的老同学。
穆雪套着一身很厚的绒衣,在这黑的夜中,宛若洁白的精灵。她低头摆弄了下绒线手套,接着抬头,惊讶地问我:“你怎么了,为什么如此魂不守舍的?”
“很明显?”
“太明显了!”
她笑了一下,歪着头看我。
“遇到一点事。”我说。
“唔?”
“差点栽到个官司中了。”
穆雪不笑了。她瞪大着眼睛望着我,显然有点不可思议,她急急忙忙问我:“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我忽然有些结巴:“没、没什么。”
我以为她会噗嗤一笑,不料,她却暗自沉吟,面色肃然:“难道是我不能知道的事吗?”
看她这样,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轻轻一摇头:“我也不知该如何说起,想来是被搅入复杂事件中了。”
穆雪还待要说,我忽地问她道:“你还记得程晴吗?我已经找到她了!”
穆雪一怔,连之前要问的话都忘了。她脸上瞬间露出又惊又恐的神情,问道:“什么?你找到她了?”
我那时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没错,我见到她好一阵了。”
“你见到她,有没有说什么?她之前离开得那么仓促,究竟为什么?她这些年去哪里了?!”穆雪急促的询问,令我无法回答。
这些问题是我也困惑,且得不到答案的。
我转过身去,全然不知穆雪焦急地盯着我。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试图抓住某种东西,可思想是混乱的海洋,仿佛有千万条头绪化作河流,虽有形,可举手去捧,碰之皆碎,捞无可捞。我只能作罢,望着那细水长流,心头涌出一股无限的悲哀。
我再遇她已经有段时日了。
可程晴并未告诉我这些年去了哪儿,又经历怎样的故事。我虽有试探,可她总岔开话题,令我无处可问,我也不愿意紧逼她。所以时至今日,我对她“失踪”的那段日子,当真不甚了解。
“我只听说,她父亲下海去国外经商,没有赚到钱,而后回来了。”我琢磨片刻,缓缓答道。
“这些年,她在国外么?”
穆雪听到回答,声音却轻快了许多,她似乎松了好大一口气。
“这样就好!”她忽然失去兴趣。两眼直直盯着路旁的橱窗。
我一时之间有些尴尬,甚至内心涌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祈求,心想,拜托,说些什么吧!
可是穆雪只是凝视着橱窗。
我终于忍不住,问道:“看什么?”
她回答道:“那家服装店的模特戴的是真发哦!”
我举目望过去,果然看到服装店中的塑料模特。
其实,我并不觉得这个话题有什么好聊的。我对这些衣物服装什么的,了解不是很多。剧组服装道具,那是有专门的服装道具老师,真发假发,我全然不理解,听他们的意思,照做就是了。至于街边道路中服装店,我更是全然无了解。我对这不太在意,打小起就不愿陪我妈去逛这类店面,需要衣物,看着顺眼,穿着舒服,买了就是。
现在穆雪忽然指着橱柜问我看法,我也只能“恩恩”地客气几句,也不便反驳她。
只见她快步走了几步,冲到橱柜前,盯着玻璃看了两眼。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总之不能一句话不说,甩手走人吧?这时候我的脑子里已经在找可以推脱的借口了。忽然听见穆雪说道:“小时候觉得《麦琪的礼物》很傻,相互爱慕的人把自己喜欢的东西换掉,交给对方。我记得德拉剪掉了自己的头发,换了一条表链,送给吉姆。她的丈夫则用怀表换了块梳子。”
我原本有些烦躁,可听到她说话,莫名地安定下来。我望着她的背影,她几乎要把身子贴在玻璃上。
“小时候觉得他们好傻好傻,可现在,连这样的人都没有……”穆雪喃喃自语,“虽然嘴上说着一种话,可心里想得是另一种事。”
“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恩?”
“往往满口孝顺父母、两肋插刀的人,既没有感受过父母的关爱,更别提孝敬父母,也不曾关爱朋友。”我摇摇头,“有时候爱到深处了,反而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恩,好像是这样。”穆雪想了一下,头也不回,“但是故事中不一样,他们是互相关爱着的。”
“……”
我没有回话,站在不远处,望着她的身影。灯火在头顶上悬着,她的发梢上涂上一层厚厚的光芒,在寒冬下倍显柔和温暖,她忽然扭头,放弃对店面里模特的执着,冲着我笑了一下。
“我们是朋友吧?”她问。
“恩。”
“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
“要向前看!”
那时刻我的情绪很复杂,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情况,一半凄凉,一半惆怅,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她道:“你还记得老王吗?就王明后,他马上要结婚了。”
穆雪大笑:“果真?时间过得太快了!”
“没错,他现在在和未来丈母娘在谈。”我简略地说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
老王和许大小姐认识时间挺长,两人打打闹闹,几分几合,我也没有必要和众人一一叙说。而且如果说细了,可能会被有些家长否决,说这是早恋、甚至扯到保护未成年人身上,那我搞不好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非要辩解,其实也无可辩的。
老王和许嘉莉,他们就是早恋,谈不上算,或者不算。按照一般言情小说的套路,他们得要经历至少一趟出国、车祸、绝症、淋大雨、父母棒打鸳鸯——好像这两人也没有;按社会类报刊,得要有未婚先孕、阶级歧视啥的,好像也没有。我对他俩知道得不细,但也知道这两人凑凑合合,吵吵闹闹,忽然就要决定结婚了。
“废话!不结婚干什么?有病?!”王明后看得倒挺开,“爱大森林的尽管爱,管别人守着树木过的干什么?这些人好事不做,尽爱撺掇着别人做坏事,还好人呢?不知道哪天倒霉了,还要不要别人救!找个小拐角哭死去吧!”
王明后兴致勃勃的。
但苦恼也很多。
婚房呀、酒席啊,还有乱七八糟的礼金请帖、装潢房屋,老王忙得脚不挨地。他是公司大老板,又不能不来上班,上次开会开一半倒在桌上就睡的,我差点电话就打到殡仪馆了,幸亏吴攸奇提醒我,让小刘把他送医院……
老王醒后,听说来龙去脉,对我说:“滚!”
然后我叫来主治医生准备把他转送精神科……
“老王结婚,你过去吗?”我把思维从回忆中拽出,兴致勃勃问穆雪。穆雪稍微一愣,旋即低头思索。我望着她的头顶,软绒绒的,有光亮般。
“我……不去了吧。”穆雪沉吟片刻,犹豫道。
“好。”
我点点头。
我不太喜欢强迫别人,说些大道理要别人接受。在我看来,别人爱办婚礼,那就大闹一场,别低俗下流就好;别人不办,也没什么。领了结婚证就是夫妻,不领,办了酒席我也不承认,只当对方是情侣。我们国家的事实婚姻早取消了,一切还是以结婚证为主。
我这个都随性惯了,哪里还管他人?
穆雪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不再理会,又说了两句话,借口天黑了,还有事,就要分开了。
这时候,穆雪忽然问我道:“还要问你一句,现在都没有好片子看了,你有没有计划要拍影视剧?”
“当然有。”
说到这,我倒不含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