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和小胖驶向城东的风景区时,后面那辆车上,进行着热烈的讨论。
“余悦,你确定……”
“磨蹭个什么?都看到人了,还有假的,余悦开着车呢!你不能少说几句?”
“好好……我怎么说话的!超凶!”
“你这婆娘……!”
即使身后两人争吵不休。
坐在驾驶座的余悦忧心忡忡。
他是一名导演。
叔叔是举国闻名的导演余戏文。按理说,日子应该过得惬意,但现实并非如此。如今他正面临着资本游戏与理想抱负的冲突。
余悦与一般导演不一样。
他从小接触这个行业,是有抱负的。
他看不惯他身后坐的那两个人!
赵大春与申云云在后座七嘴八舌。刚刚余悦接到余戏文的电话时,他们就在场。
“你好好和他打声招呼。”余戏文如此吩咐。
“……”
“我看你就是傻,才混不上道。”余戏文说,“导演离开了投资商,就什么都不是。”
余悦有点恼怒。
他想,你懂些什么?!
他也清楚,余戏文曾经的经历。
余戏文在任教之前,也干过几年的演员,那时候挺火,拿了几个奖。
不得不说,余戏文演戏还是挺有一手的。至于他离开影坛,混教育界,那还是另有故事的。
据说是某天有个什么活动,导演和演员都齐聚在一起吃个饭,有个女记者一不小心把镜头怼到导演脸上了,余戏文在旁边看到,不耐烦地一挥手:“滚开!”
当时,那女记者就眼眶含泪了。
女记者要求余戏文说话客气点,余戏文也察觉到说话语气有点不太对,道了声歉。可周围还有挑拨的记者在起哄,说演员应该注意素质。
余戏文当即就冒出一句金言:“干媒体的,压根就不可能有素质!你们没素质,凭什么要求我有素质?!”
一语既出,全媒体界哗然。
于是那段时间内,所有的大报小报,网络媒体,都在说这事,后来他们搞了一个联合活动,说以后但凡有余戏文参演的戏,就不帮忙宣传。
余戏文初时还和他们杠几句,后来也不说话了,直接辞了没演,去院校教书去了。
他执教也超过了二十年,现在的圈内许多演员,是他的徒子徒孙。但如果说演戏,他倒是再也没有出来过了。
他教了一段时间的书后,就说导演不懂货,媒体没有货。
也是在他的耳濡目染下,余悦走上导演这条道路,也产生了点怪模怪样的想法。
他想拍好戏,又想走文艺。
但后面两个不是这样的货色。
车辆驶过风景区入口,左首是一块涂丹大石碑,有两人高大小,立在一株油松下,被虉草环抱着。
穿过小道,是一段泥土地,很快就到了赵一河驻扎的位置。
赵导正在拍摄电影,所以我和小胖在旁边等了一会儿,等手头的活拍完,赵一河奔了过来,跟我们道:“让你们等久了。”
“没等上多长时间。”我说。
“哎呀,抱歉抱歉。”赵一河还是很谦虚地说。他伸出长长的胳膊,分别和我与小胖握了手,接着把我们往帐篷里引。
薄宝宝一脸沮丧地待在里面,见到我们,可怜巴巴地抬头望了我们一眼。
他今天没戴他那特有的圆框眼镜,显得整只眼肿得更厉害了。远远望过去,更像一只青蛙了。
我一见薄宝宝,连忙说道:“也打搅薄导了。”
我之前听说,薄宝宝和赵一河都在附近拍戏,虽然我不清楚,他们的两部戏怎么安排到一块。
赵一河插口:“不打搅他。”
我:“???”
赵一河道:“他是到我这避难的!”
我:“?????”
赵一河还道:“他现在不被人宰了,都算不错的了!”
说完,同情地看了薄宝宝一眼,长叹一口气。我心中的惶惑更大了。
赵一河摇摇头,也不多说。
薄宝宝见此也忍不住了,手脚并用,爬起身来,跟我解释。
他说话又含糊又快,跟青蛙吞咽一个样。但我总算从唠唠叨叨的嘟囔声中,知晓了情况的缘由,原来,薄宝宝的母亲前不久因为营养不良去世了,他组织着人办了个追悼会,当时有个小女明星拎着两条烟一瓶酒来了,双方客气地说了几句话,也就结束了。
这事本来没什么,但薄宝宝嘴贱,有次吃饭跟人抱怨,说哪有吊唁送烟送酒的?这又不是喜宴。
这话不知道怎么被那女明星知道了,自觉受了委屈,好心没好报,跑到男友怀中呜咽一哭。她那男友也不是寻常人,曾经砍伤别人判了一年半,如今刑满释放,是个武馆的教练,一听这话,哪里忍受得住?当即抄着水火棍四下寻找薄宝宝。
薄宝宝听到这情况,吓得话也说不利索了,戏也不拍,直接躲到赵一河剧组里。
我:“……”
赵一河感叹:“你呀你!”
薄宝宝委屈:“你也别总说我!我总是在埋葬着过去!”
赵一河说:“不过你也没有获得新生啊!”
我心想,青蛙的新生就是蝌蚪。
薄宝宝被赵一河怼得头疼,扭身转头,去翻附近塑料桶里面的包子。
这是剧组派发早点剩下的,一般剧组拍戏,戏服是不洗的,冬日还算好,夏天馊味四溢,可饭菜总要让人吃饱!
早餐盒饭都是足额给的——当然,这也是老剧组,最近一些新兴的剧组不讲规矩,连群演的饭菜都要克扣,把资本家血淋淋的戏码演绎得淋漓尽致。
薄宝宝手里拿着包子,正往自己的嘴里塞呢,塞两口,就像想起什么,三下两下把包子吞到嘴里,然后朝我的方向奔跑过来,那几步路,把我吓了一跳,就像是一个鼓着腮帮子的青蛙。
他来到我身边,费了好大劲才把嘴里的那些东西给咽了下去,然后挤出笑容对我说道:“我有一个请求。”
“啥?”
“你粉丝多。”薄宝宝说,“能不能发挥广大群众的力量,让网民们把武馆那耍大棍的给人肉住,把他骂死!”
“那他打杀的就不是你,而是我了!”我说。
薄宝宝:“……”
我一向死道友不死贫道。
更何况,薄宝宝与我不熟,如此生死攸关的大事,我怎么能舍命相救,取而代之?
薄宝宝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
他只是很委屈,恼火地倒退几步:“你不讲良心!”
说罢,一揭帐篷的帘子,飞奔出去了。
赵一河笑了两声,打几声哈哈。赵一河对薄宝宝的行为是坚决反对,虽然人是他批准留在他剧组的。
薄宝宝与赵一河是大学同学,那时候形影不离,有着“河马和青蛙”的组合称号,可见感情非同一般。
但他也知道,情谊归情谊,理智归理智,曾经关系好的人,在现实生活中,也有可能终有一天形同陌路,特别是双方利益不同。
“他这样叫我很为难!”赵一河叹息道,“他原本就不是我们剧组里头的人,只是因为是我的同学,所以帮忙藏他一藏!可如今,把我剧组的人都得罪光了,叫我今后如何是好?”
说到此处,他显是气极了,整张脸都胀得通红,就像是一只快要煮熟的、鼻孔里能喷出蒸汽的河马。
他说到气头,一拍桌子,那折叠桌像要散了架般,也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在回应他的愤怒。
赵一河的手掌都通红了,但他置若罔闻,就仿佛没有发觉这点。
他对我神神叨叨说道:“可不能够啊!不瞒你,我现在对此也头疼着呢!”
此时,外面哗啦啦一阵响,原来是几颗微小的雨粒子砸了下来,落在帐篷上。
今天虽然是大晴天,但那只是城里。风景区海拔较高,时不时来点小意外、小惊喜,大伙儿也见怪不怪了!
附近的员工挺开心的。
目前赵导的剧组不赶进度,能收工便提前收工。演员们都躲在遮避处,断断续续玩着手机。
这附近信号不太好,但不是没有覆盖,只不过附近有些监控部门,所以时不时断一下。玩一些小游戏,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抢网速的,那就麻烦大了。
所以除了一部分勉强合伙开黑打游戏的,剩下的更是老一套,打牌!
剧组打牌太常见了。
不打牌的剧组反而不容易看见。
雨粒子又洒了几下,赵一河有些不自在,说要去给薄宝宝送伞。毕竟同学一场,该有的关心还得有。
我也满口应承,陪着赵一河走了几步。在路途中,我们说了好些话,我把萧老板所言、以及对未来影视界的分析尽数跟他说了一遍。赵一河挺领我的情,他虽然继续努力冲着奖项前进,但本质上还是以为对方给的钱够多了!
“我们不比搞网文创作的,只是拍人性,不挑逗人性。”赵一河说,“冲着我们这么老实本分,替人民服务,总要多给点钱吧!”
我用力点点头,满脸深沉。
我们一路走到坡道入口,下面是一片摇曳的林地。正说话着,忽然听到“啊”的一叫,接着就看到薄宝宝惊慌失措地沿着石阶往上冲,他连滚带爬,后面跟着一男一女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