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窝在淮南王府养胎,过了半个多月既没有见到顾九,也没有任何属官过来向她汇报事务,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是为了让身在前线的那人安心,事情不来找她,她也不主动。每日里看看闲书,或是和顾蕴一起品评离芷新调制出来的香。每日都过的“无所事事”,时间居然也极快地流逝过去。
转眼间萧穆返回军营已经月余,顾蓁的身孕过了三个月,“外出巡查”的顾九也回来了。自从成了师徒便一直被他带在身边的顾苏,也是跟着出去又跟着回来。
“九叔这趟外出,可有什么收获?”顾蓁坐在软榻上,许是还没有显怀,所以腰身仍旧纤细。若非知情,决然不会觉察出对面坐的是一个孕妇。
和顾九说话的同时,顾蓁伸手将顾苏招到身边。细细打量之下,男孩子身形和之前相比没有过多变化,仍旧瘦的险些撑不起衣裳。但是肤色褪去蜡黄,变得细腻白皙,五官也因为面上表情多了些而增添了灵气。
如此,他那过分明亮的双眼也不像一开始那样突出而具有攻击性了。融合在渐渐张开而愈发精致的面容之中,让他整个人有着出尘的夺目。
顾蓁这样自小长在世家大族中的人,见过的各具风韵的公子郎君数不胜数,审美自然要比常人要苛刻许多。即使以她的标准来看,他家阿弟将来也会是一个掷果盈车的人物。
“一路走来,心神开阔,顿觉前途一片明朗。”顾九回答道。
“哦?”顾蓁起了好奇心,遂问道:“何事让九叔如此高兴?”
“无他,田间阡陌、鸡犬相鸣、市井闹市、布衣百姓。”顾九说道:“在梁地转了一圈儿,只是看见这些,就能让人觉得前路虽漫长却也明朗。”
顾蓁自然明白他所言何意,乱世之中,淮南军护卫之下的梁地却还能维持农人耕作不停、百姓生活安稳,说是这九州大地之中一片乐土也不为过。
且不说战场之上刀兵相接、血肉相搏是何等惨烈,只说不久前她、离芷以及萧乘三人从石家脱身一路北上所见场景,哪一处村落不是田地荒芜、老弱留守?所经道路虽不至饿殍腐尸、哀鸿遍野,但死于战乱的流民尸体也不罕见。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顾苏,便是萧乘从一片腐烂恶臭的尸身中扒出来的。
不必过分富足,梁地的百姓能像顾九说的那样安稳,已经足以慰藉让他们慰藉。
“这些,大半是九叔的功劳。”顾蓁所言并非奉承,顾九自从来到古梁之后尽心竭力,梁地上下都看在眼中。
“顾九不敢居功。”顾九道:“梁地百姓的福缘,来自王爷及军中将领带领数十万将士驻守在前,挡去了刮过来的腥风血雨和无边狼烟。
又有王妃及一众官员镇守在后,鞠躬尽瘁、呕心沥血。如此,方才有这一路以来让人心安的山河。”
顾九此言也不掺假,百万淮南军要养,淮南王府不可能凭空变出钱来,百姓的赋税自然要水涨船高。这一点,纵使顾蓁有天大的能耐也无法避免。
顾蓁一边尽心于梁地的民生政务,一边暗中联系各大士族。同时雁翎、顾蕴二人领头,冒着战火来往于西域、北朝及周边各藩国,壮大自己商业版图的同时带动梁地及周边的商人,让大齐的商业不至于因为战火而过于落后。
淮南军每年的军饷,本该全部来源于梁地税收。但是自从战火开始,却是过半军饷都出自顾蓁、顾蕴名下产业,以及那些暗中站队到淮南王府门下的士族。
如此,需要的税收直接减少了大半。再加上这些年各州郡的属官无不尽心尽力以及还算风调雨顺的年景,梁地的百姓虽还没有遇上盛世,但却能一直太平。
乱世之中的太平,已经是盛世。
“九叔的夸赞,阿蓁就收下了。”顾蓁笑道:“你我叔侄二人也算礼尚往来,点到为止即可。”
顾九本就心情舒畅,听了顾蓁略带俏皮的话,笑意自然难掩。紧接着又说道:“还有一件事,王妃听了会更高兴?”
“何事?”顾蓁问道。
“横流。”顾九看向顾苏,“路上不是说十分想念你阿姐吗,怎么见到了反而不说话了?”
只见顾苏抬头看向顾蓁,在对方满怀期待的目光中,轻轻地喊了一声:“阿姐。”语速有些缓慢但腔调并不生疏。
“阿苏你真的能开口讲话了?”期待过后,顾蓁不免大为惊喜。
当初老大夫对于顾苏病情的结论,未免有些简单。他所说的几副汤药过后认真调养一些时日,口不能言的症状便能痊愈。
可是这一养,就养了数月。期间顾蓁自然又让王府的府医替顾苏看过诊,得到的回答是小公子的喉咙已经痊愈,不能说话的原因不在于身体。
周遭的人都十分焦急,害怕顾苏和离芷一样,不会说话是因为不想说话。连离芷自己都如此作想,忧心忡忡许多日。
后来还是顾九这个叔父兼师父开口道:“这世上得失平衡,有一得便有一失。横流夙慧,心智远超一般孩童。上天给了他如此得天独厚的优势,若是其他不曾失去些什么,难免有失偏颇。
民间传言,有的孩童不痴不傻却十几岁才学会说话。横流已经比旁人优越许多,过一段失声的日子也不算什么。别说几个月,就是几年又如何?
他现在才十来岁,也用不着上场舌战群儒。好好在一旁学着就是了,同时也能学着说话。
得失平衡,方能长久。”
顾蓁虽然疑惑她九叔何时研读了道家禅意,但是顾九的话,还是让她宽了心。遭逢突变,眼看着双亲死于兵乱,一人于死人堆中啖肉求生,换了谁能轻易逃出噩梦?
离芷因为噩梦,选择永不再开口。顾苏即使想要放下,也总需要时间。
本来所有人都做好了顾苏或许几年之后才能开口又或许像离芷一样永不再开口的准备。
谁知这孩子不止夙慧,心性之坚定也异于常人。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居然给她带来了这么大的惊喜。
“阿姐。”见顾蓁高兴,顾苏索性又多说了一些,“多谢阿姐。”
他不是初次学会说话,而是过了几个月无言的十日之后重新找回了从前的技能。一旦能够开口,便是已经摆脱了口不能言的禁锢。
但是能说话之后再次面对顾蓁,他唯一想说的就是这四个字——多谢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