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旅程最后的站点,抢救室里,我们肉眼所见的东西,都是悲伤和痛苦。
我想起岳父以前告诉我的话,他对生死这件事很坦然,不希望自己的身体被各种管子插着。而现在,他失去意识,我们为了维持他的心跳,不停药。
身体重要器官功能逐渐衰竭,原本面部消瘦骨头明显,现在竟有些肿状。
这坚持的过程中,肯定是痛苦的。我这样认为,可是为了等待岳母和章瑞,我想这痛苦是值得的。
走道上临时摆放的病床空着,我让章媛走出门外,坐着休息。我和黄剑进来看着,其实也做不了什么,实际上真的是在等待岳父断气。只是感情上我们都很难承认这一事实。
人生,生生死死,不管疼痛与否,都需要自己去承受,你无法去逃避。
黄剑问我:“昏迷之前,老人家知道自己的情况吗?”
“我想应该是知道一点的,他对疼痛很能忍,如果不是忍不住,他不会开口跟我们说,可能感觉很差的时候他会知道自己即将怎么样。”我细细回忆一些事。
“留下点遗言吗?”
“这个没有,很遗憾,可以说,事出突然,在这之前,他可能知道自己会怎样,但也不想过于刺激我们,不知道我他有没有跟我岳母透露过什么。”
“夫妻,应该是会说一些的。我爸我妈经常吵,但遇到重大事情,还是会商量。”黄剑道。
“我岳父,我就不清楚了,他跟我岳母之间,我了解不多。”
“没怎么享受天伦之乐,这人生,确实,有些不圆满,可我们还是得面对这样或那样的事实。刚刚在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爸的情况持续恶化,这样的状况,可能离我也不远了。”黄剑有些沮丧。
学医有什么用?医得了千千万万人,医不了三五个家人。这样的抱怨,黄剑平时转述最多,他家人对他的抱怨一直没停过,自从他父亲病了以后。
事已至此,谈及后事,也没什么不妥当的。
黄剑问我:“关于身后事,老人家之前有过嘱托吗?毕竟,可能,在家过世是每个人觉得最安稳的方式。”
“这个没有。现在这情形,脱离不了呼吸机,不方便移动,如果强行回去,可能,在路上就不行。”
“你的意思,是就地处理?”
“等我岳母来吧,还要看我岳父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有机会让我们重新做决定。按照政策,在这里过世,就只能原地处理。”
“嫂子知道这些事情流程吗?需不需要跟她商量?”
“我岳母决定吧,我老婆,唉,她不懂,平时也不参与不关心这类事情,我舅子更是了。”
“那,我倒是建议你,先跟你岳母通个气,趁现在病人还没断气,如果你岳母要求必须回老家那边,可以花点钱找车来转运,要不然……可能就如你说的,等不到他们来,就只能就地处理了。”
我缓过神来,觉得有必要。于是走出门外,告诉章媛,大概的意思她懂了,一脸茫然,完全没有经验。
我拿出手机,拨通岳母的号码。
“甄阳,我们已经在路上,你舅舅说可能两个多小时就到了,天亮前会到的。”
“妈,有点事情,我得提前跟您说一下,很重要。”
“你说,我听着。”
“妈,是这样,我们过来医院后,医生接着就下了病危通知书,我们都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事实却是爸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估计撑不了今天,随时可能会走,之前我一直催促你们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爸现在是靠呼吸机维持,不好移动,拔了管子和氧气随时会走,一直在输急救的药,血压上不来。我下面要跟你说的事情很重要,按照政策,如果病人在医院过世,就只能就地处理,不能拉回家。”
“你的意思是要在城里火化吗?”
“是的。在医院过世只能在原地处理后带走。要是在病人未断气之前转移拉走是可以的。”
“能拉走吗?你那边可以做到吗?”岳母哽咽道。
“找车拉走是没有问题的,花点钱就可以办到。问题在于,爸如果被拉走,没有专业的医生监护没有仪器和药物维持,我担心出了医院就断气,等不到你跟章瑞到来,我是这样考虑。你那边怎么想?”
“你等我到了再决定吧,我们会在天亮时到的。”岳母道,声音有气无力。
现在,不止城里,村镇都在逐步推行火葬。我想,处理的方式一样,就地处理可以省一点麻烦。好处在于可能可以等到章瑞到来,不好的地方,可能无法照顾岳母他们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