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黄剑回家,停好车以后,再电梯里我抽了时间看了手机,上面有罗伟安发来的消息。
“甄医生,能给我推荐一种药吗,我喘不上气。”
我的脑海里闪现的是肺部感染的胸片,还有大脑缺氧的样子。我在纠结着怎么回答他的问题,低着头进了门。
屋里很安静,母亲和女儿在一旁安静坐着,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
章媛坐在沙发上接电话,边说边哭,听了几句话,我听出是跟岳母说话。
待通话结束后,章媛说了一句:“这周你抽空带我回我家,我想去陪陪我妈。”
没等我回应,章媛转身后又说:“要是你没时间,算了,我自己坐车回去。”
章媛的语气没有一点温度,透露着无奈,似乎她内心的悲痛与我无关,自顾自怜。
章媛进了卧室关了门,母亲低声告诉我:“你要是有时间,就带她走一趟吧,毕竟你岳父刚走没多久,家里人都很悲伤。她现在情绪不好,你多安慰几句。”
我坐下来,心里想章媛过了今晚就会好的,按照她店里现在的工作情况,肯定是没有时间回去。
熄灯睡觉,章媛问我:“我爸走了,你是不是和平日的工作一样,见惯病逝,没有一点点难受?”
“怎么会呢?自己亲人,当然伤心。跟做什么工作没有关系。”
“我还以为你已经彻底麻木了。”
“我是个正常人,怎么会说不痛心就不痛?医生又不是机械,也是血肉之躯,不用说见惯死亡,单单是病痛就足够让人不舒服,看疼在谁身上。”我在努力编织话语。
“跟对待别的病人有什么区别?”
“面对别的病人,会按照规矩流程来,面对亲人就会有所顾虑,可能会隐瞒,不会完全如实告知情况。就比如黄剑,现在他父亲埋怨他当时的建议,总觉得是害了他。”我在岔开话题。
“为什么?”
“因为手术出了并发症,很可能要二次手术。”
“做了吗?”
“可能不做。他父亲已经不再信任。”
“我有不好的预感,你千万不要跟黄剑说,我只想跟你说说而已,感觉,不一定准的。”
“你说,我听听就行,我不说。”
“黄剑的老爸可能想死,按照平常人,有治疗的机会肯定会治,我觉得家里人就算误会再大,也不会因为不信任而不治疗,他不信任他儿子,可以信任医生啊,不信任你们医院,可以再找别的医院啊,不一定就非得在现在这科室做手术。”
“说是没错,想死,这么点年纪,不至于吧。”我挠挠脸道。
“他可能认为,就算治下去,迟早也要死,扛着痛苦多活几年,对他来说可能已经没有任何诱惑力。如果放弃治疗,死了,家里负担没了,可能黄剑就会好一点了。”
“你是说他结婚的事啊?”
“是啊。”
三天后,我接到黄剑的消息,他父亲选择出院,放弃了手术。我的脑海想起章媛说过的话,第一次觉得女人的第六感可能是真的存在。
两天后,刘小龙到办公室找我,跟我道别,说了点感谢的话,实际上我也没帮到他什么。
“医生评估,终于委婉告诉我实话,时间不多了,如果持续恶化……我爸想回老家那边县城,不想在这躺了。明天安排转院,总之,谢谢你。”刘小龙低声道。
“挺遗憾,要坚强。”我摇摇头笑道,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表示我心与他同在。
罗伟安母亲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看见我直接走近,刘小龙笑笑转身离开。
“甄医生,你好。”老人家道。
“你好。”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又跑医院来找你,我儿子说,他给你发了微信消息你没有回,他想问你药的事情,我现在过来,你就告诉我得了,我在医院能买得到你就给我开,医院买不到你就告诉我药名,我到外面找,真的谢谢你了。”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看他不太好,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我看见罗伟安母亲眼角流泪,起身抽把椅子给她坐下。
“开点药吃可能起不了多大作用,他这不是普通的病呀,他上次住院,我看他情况就不是很好,本来是准备安排其他治疗,但输液结束他就要求出院了。”
“唉,不瞒你说,现在没有人管他了,我跟他爹上了年纪,说话也不好使,不是故意不送他来医院,能力有限,买点药打针没问题,可是住院大开销就难了。”
我走出门外,目送老人家走出走廊,深呼吸后又忙着接待下一位患者家属的询问。
上午下班时,脱下白大褂,走出门口,看见了黄剑。他笑笑,是那种有心事,笑只是用来掩盖心事。